【乡土】狗都走了

我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居然没听到一点响动，只有自己走路弄出来的那时有时无的动静，这是只属于我个人的卑微的动静，对一个古老传统的村子来说显得可有可无。这很不正常，事实上就是这样不正常。我还在想着一些问题，想着想着，碰到了村子里第一个活物，是洪三（名）。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没有认出我。我不会老远就和他打招呼的，对于这里的每个人，我内心有着打招呼的分寸和尺度。请原谅这片土地赋予我的那份卑微的自尊，我一直都靠这份自尊活着。

洪三，他其实是在我刚出现在村东头第一棵樟树旁就开始关注了，悄悄地关注，却假装一副没有任何发现的样子。这种假惺惺的行为相当厉害，很多人因此会中他的埋伏。他这是在试探每一个进村的外人，或者说引诱人家。那人要是没有觉察出这中间隐藏的危险，不自觉弯一下腰或者伸一下手，如果弯腰的地上刚好有一个空酒瓶子，伸手的地方刚好挂着一件女人的衣物，那麻烦就来了。洪三肯定会突然大喝一声，你干什么！然后快步跑过来，紧接着，他家的狗也会跑过来，人和狗一样咄咄逼人，但狗比人好像显得要文雅一点。那时，他会是一副捉贼捉脏的神气模样。你就是黄泥巴夹在裤裆里了，很被动。

狗仗人势，人有时也在仗狗势。我记得洪三家养的是一条大黑公狗，狗是他家所有人的面子，别看一家人都长得蔫不拉几，但狗却是威风八面，能跑能叫能干仗，忠心耿耿无二心，所有关于狗的优势都具备了。黑狗不知打败过多少竞争对手，不知占有过多少母狗，它响亮的叫声盘旋在村子的上空，成为村子发出的另一种声音，成为了一种村族势力的象征。那时，如果和洪三遇上了，他最得意的一句话就是，谁谁家下的狗仔是他家黑狗的种，如果村子里的人和外村的人遇上了，最得意的一句话就是，你们那的狗都是我们村洪三家黑狗的种。仿佛说出了这层血缘关系，便有了一种优越感。

说白了，在这里的某些人（只是一小部分），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养成的陋习还是没有改变，他就是想要依托自然环境或低级动物，敲你一下、诈你一把，再不济也得吓你一跳，这就是对那些不了解这里真实生活的人，来点先入为主的霸道强势印象，让你见识见识，给你个下马威，好让你信服，也没有多大恶意。可我是谁啊？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我对这些狗的关系还是清清楚楚的，我不会中洪三的门道，不可能的事情。

洪三走到了面前，狗没有跟过来。我没准备叫他。

我：你的狗呢？

洪三“哦”了一声，算是认出我来了。我把准备好的差烟递给了他一支。

他：狗都走了。

我不知他口中所谓的“走了”是死了还是跑了。我很迷茫。

我：都走了？

他：狗又不会等你，你都走了，狗不会走啊？都长着腿呢，比你还多两条。

我：狗不嫌家贫啊。

他：贫么子？都脱贫了。

轮到我“哦”一声了。

他：现在村子里基本上没土狗了，都是城里来的那种杂种狗，矮坨坨的，肉不能吃，鞭不能补。

我：这种狗能看家吗？

他：看么子家？现在做贼偷人的事情少得多了。你看看。

洪三指了指装了他家围墙上的监控探头。

我：都装上摄像头了。

洪三：高科技。

洪三古怪地笑了笑，好像还轻轻地哼了一声，冒了一口烟，放心地走了。

没有狗的村子像个哑巴一样，没法和它进行交流。过了洪三这一关，我畅通无阻地走进了村子，真的一条狗也没有过来拦阻我。狗都走了，我感觉走进的不是那个熟悉的地方，只是进入了一片陌生的私家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