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王永寿/粥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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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寿
日头升到树分杈的地方,展得信正蹲在门口墙根,瞳孔里燃起希望的光芒,啪哒啪哒地吸着烟。
他慢慢仰起头,吐出一口口浓烟,黑苍苍的脸像是经过火熏烤的土豆,皱纹一条一条地裂开来,烟在他眼前卷成紧紧的一个个圆圈,慢慢地往上升,圆圈就渐渐地开了,开成一朵朵肥胖松软的花,花被微微的秋风漫过来就碎了。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惊得伏在门前的老黄狗狂吠起来,接生婆大嚷:第五朵金花出来了。
展得信听到“金花"两字,心里咯噔一下,脸一下阴了下来,差点跌坐在地,脸抽搐得厉害,站起来时,又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口里的烟,摇着头,叹着气,愁闷悬在脸上,拽得眼角都耷拉下来,拖着沉重的双脚踩进低矮的泥土屋,一缕缕青烟在他大补丁压小补丁的肩膀上撒了会儿欢,跟着秋风长途跋涉去了。
展得信似乎不生个儿子誓不罢休,东躲西藏地逃计划生育。
这次是躲到他大姨家,大姨家在偏远的山区里,那小村子就7户人家,他在那儿帮人家种香菇维持计生。
展得信老婆生第八胎,胎位不正,老接生婆使出浑身解数,累得满头是汗,一面叫她使劲、使劲……一面左手在小腹上移动着,像用推拿法,把胎儿移正。
千呼万唤始出来,婴儿的一声啼哭,接生婆大嚷,谢天谢地,展家祖上积了阴德,“带把”的“粥钵头”一个(家乡人把儿子说成是粥钵头)。
门外旳展得信听到“带把"、“粥钵头",眼睛一下贼亮,乐得把烟枪儿拋向天空,烟枪在天空中像失控似的摇愰了几下,然后直线下坠,“叭”的一声落地。
一向视烟如命根子的展得信,听到烟枪落地声,不理不睬奔进屋里,跨到老婆床前,抱起刚出生的儿子,掀了下尿布,龇出一排黄牙,又“哈哈”笑了两声,似乎十多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琅声大笑,笑得脸儿极夸张,然后搐了搐嘴角说,终于有了“粥钵头"。
他放下婴儿,双手挥动着,像舞台上的指挥家,他内心的激动。然后双手往上一挥,大声嚷道:苍天有眼,我展得信有粥钵头抱了,爹、妈——展家有后了……
展得信中年得子,对儿子疼爱有加,把儿子视作他心尖上的肉,从小啥事都依着儿子,要啥给啥,儿子要打哪个姐姐,不许逃,逃了要遭展得信的大骂:你个赔钱货,让弟弟打一下,又不会要了你的命,躲个啥?有时展得信帮忙去抓,抓到送到儿子跟前,让儿子揍,儿子揍着,他边吸烟边笑着。
儿子长到十多岁,展得信不肯宝贝儿子吃半点苦,啥事不让他拈手。
儿子 读书老赖学,展得信说,不读就不读,我没进过学堂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别去学堂受那份罪。
儿子彻彻底底被他惯坏了。
三十年后的今天,展得信摇着头说,当年真傻,脑子被封建思想腐蚀得根深蒂固,都认为有儿子好,宁愿抱儿子的粥钵头,也不愿啃女儿的肉骨头。如今想来,真是扯淡,如果我没有这些女儿,不知这老来的生活咋过了?现在吃的、穿的、零用钱,都是花七个女儿的钱。
女儿比儿子强多了,个个城里买了房,有轿车。
这儿子,三十多岁了,常年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整天和行脚僧一样,一会儿河东,一会儿河西,一会儿又跑到了武汉,一会儿又移驾南昌,一直闲不住,张口南腔北调,说是跑生意,却不见钱往来,整天满嘴里跑火车。在外花光了钱,回来就跟展得信伸手,拿到钱就钻进赌场里,输了钱,回来又伸手。
展得信苦笑着自言自语:要真是个粥钵头,让我这样闹心,我早砸了它,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
村里人每每听到他的牢骚,都会回应他几句:子不教,父之过,怪得了谁?树要成材就要砍削掉乱枝,不砍不削容易长歪了,人要从小就管教。
展得信的“粥钵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展得信老来的一块心病。
半年多的时间里,村里人都没见到展得信的儿子,而展得信的人一天天地篶了。
村里不少人在议:听说展得信的儿子在武汉抢劫,已被公安抓了起来,难怪老展的眼神是破碎的。这个曾被他视作心肝宝贝的“粥钵头”,这下真砸啦!他能不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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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永寿,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已在《河南文学》《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月刊》《金山》《今古传奇》《海外文摘》等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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