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专辑】梅金双|团圆
文/梅金双
对团圆的盼望,是揉在对一张火车票的执拗里的,攥在拖着笨重的行囊也要穿越拥挤的车站那股子蛮劲儿里,更是浸润在坐上南去的列车上恨不能车轮飞驰的急切里。
一年又一年,这是第三年。这三年,改变了我的饮食习惯,改变了我对干燥的不适应,满足了我对北方的所有幻想,遇见了很多美好的人,但从未弱化我对南方,对家的归属感。我自小恋家,恋家人,恋旧。朋友说,我就像一只猫。
毕业季的春节,不似往年。安逸,要留在后头。
种种安排,我不能在家过年。腊月二十四,到家天色已晚,家人见到我,开心得都像极了孩子。爷爷牵着我往灯下走,双手揉着我的双肩说,瘦了,你爱吃面条还把你吃瘦了。嗯,我那么俏健的爷爷,从前可以将我轻松举高高的爷爷,真的老了。弟弟已长成羞涩的十五岁男孩,站在爷爷身后,抿笑对妈妈说,姐姐明明胖了啊,爷爷看这么仔细还说瘦了。我与爸爸倒是经常相见,可是在家里见,我们似是忘了上一次聚,就是一周以前,总觉得我们也是隔了一年的团圆。
妈妈细心烧得一桌菜,全是我爱吃的,全是她拿手的。红烧鱼,土豆丝,炸广椒,凉拌折耳根(你们有多少人看到这道我爱吃的菜感到瑟瑟发抖),腊肉炒豆豉,腊猪蹄,老坛泡菜……老家的人,见到这些菜名,定是要咽咽口水的。
他们,谁都不问我考的怎么样,工作准备定在哪里,有没有找到一个呵护我的男生……知我所忧,忧我所忧,助我所忧,但绝不扰我所忧,大概这就是家人吧。
我们围着火炉,说着不远不近的事,调侃着弟弟,火炉里哔哔哱哱的声音。我是谁,从哪里回来,都不重要了,我回到这里,坐在他们身旁,这一刻无比安心。屋外谁家的狗偶尔吠着,透过窗户能看到对面山腰未眠的人家,醒着的灯火。
腊月二十五,我的早起,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这半年,从未像这一晚睡得这么久,这么踏实。由于这次不在家过年,家人决定今日要像过年三十一样认真的。
妈妈爱唱歌,哪怕快五十岁了,唱起歌来嗓音也仍旧宛如少女的。至少我躺在被窝里听着甜甜的,暖暖的。伸懒腰都不自觉伴着妈妈曲调的节奏。早起她就在厨房边忙活边唱歌。对,不是哼着歌。这一点,我和妈妈很像,开心的时候都会很认真的唱歌给自己听。爸爸擅做菜,但喜欢“摆谱”,既挑食材又挑佐料,妈妈最是不屑他这一点,称之为“瞎讲究”。回到家里,他俩做菜互相看不上,爸爸用外面的做法,洋气;妈妈用土方法,好吃。每每听到他们互怼,我都像是看到了爱情最淳朴的模样。日子,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协奏嚒,这样的碰撞融合,才让人生有了味道,爱的味道。才让我们穿越时间的掌纹,不惧岁月浮沉,勇于成为对方的盔甲,港湾。
爷爷是一位年近九十也能将《古文观止》这样的老书横流倒背的老人家,甚至能准确说出周围四方熟知邻居的生辰。只要爷爷在家一起过春节,春联都是不在商店买的,大门,小门,窗子,都是自己作的对联。而且,大门上的上下联,每年不是以爸爸妈妈的名字藏头,就是以我和弟弟的名字。只可惜我每次只张着嘴巴赞叹,从来不动手做记录。不善学习,罢了罢了,蠢孙。
弟弟在小镇的同龄人中,算是擅写字。四五岁时随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就上城里给他买那种海绵头的长杆笔,提着一小桶水蘸着在地上写,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现在长大了,惰性上来了,说写字无用,又不能高考加分,索性不练了,但童子功的基础还在。现在爷爷上了年纪,眼神儿使毛笔不便,写春联的任务早在前几年就交给弟弟。清早起来,爷爷拿出锅架在小炉子上开始熬贴春联用的浆糊。这浆糊,是有讲究的,掌握好火候,水与面的比例,熬出来的浆糊才极具粘性。
派弟弟去商店买大张的红纸回来裁剪,尺寸裁错了我就会喊,爸爸肯定是放下手中的事过来少不了“讽刺”的,然后打发他再去店铺跑一趟,顺便带点他想要的佐料,妈妈手边上要买的东西。年年如此,连对话的内容和语序都大同小异,但这机会我是从来都不放过的。好在弟弟对我像对小妹一样包容,从不与我计较,知道我故意的,还是乐呵呵的。
贴对联的时候,爷爷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后面指挥,眼光甚是挑剔,哪儿歪了,哪儿贴皱了,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福字要倒过来等等,必须达他心意才成。弟弟负责出力,听爷爷的指令,够不着的地方,爸爸来帮忙。
对联贴好的时候,爸妈的饭就上桌了。热气腾腾的,如果真到年三十,吃饭前是要放鞭炮,祭祖宗的。但今天不是,就随意了。
通常都是我磨叽,大半天的功夫都是穿着拖鞋在他们身边晃悠,指点评说,尤其是忙着干扰弟弟,睁大眼睛等着他写错字我好借题发挥,所以到吃饭的时候我都是睡衣都还没换。妈妈性子随我的外婆,说话做事都要图吉利,必须催着我换得一身整整洁洁,精神焕发才让上桌吃饭,开饭前都要说吉祥话。
互相举杯祝愿,是重头戏,从弟弟学会说话起,我就要和他在每年的团年饭上拼才华,要是挤不出几个高大上的成语,爸爸就会说,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可别被弟弟的祝酒辞赶超了。可弟弟只要说得连贯吉利,大家都会举着杯子笑说小伙子真有的两下子……我总是趁着他们夸弟弟的时候,调动起我从旧年三十就开始储备的智慧,要在我敬酒的时候让才华溢出来的。别问我有没有压力,我只是偶尔在没准备好的时候会提前给弟弟小红包,要他让着点我。
吃了什么菜,我就不写了,担心自己收不住,写成舌尖上的中国。反正是好吃的,带着南方乡下独有的味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都馋这一口辣,腊。
如果真在年三十,吃完团年饭,走家串户,拜年祝好,晚上看春晚,包饺子,和爸爸一起邀请弟弟斗地主,是保留节目。当然,必定是要提醒他带着收的红包上场的,平日里不允许他碰扑克牌,可每年三十晚上,我和爸爸保持高度的一致,每次弟弟都只剩红包盒子了就说我们欺负他,我和爸爸一边否认还要一边稍稍意思一下给他往红包里塞点零钱让他揣着红包上楼睡觉。妈妈总是用年年一样的台词主持公平,教育我和爸爸。我啊,当然是听不进去的,只顾着开心,因为爸爸总是把从弟弟那里赢来的钱都给我。慷慨的时候我会睡之前偷偷塞在弟弟的枕头底下,当然,大部分时候,我都自己收着了。
我们家过年的故事和固定不变的流程还有很多,比如每年初一晚上我们一家人围着炉子,由我主持讲故事或者唱歌,不管是在我家,还是在外婆家,我都会把这个家庭小晚会办起来。这一年,管他风雪几更,山水几程。这一刻,红泥火炉,喃喃夜语,隐隐犬吠。不探来路,不问去处。此时的我们,都只是自己最本来的,最轻松的样子。羞涩的外婆,喜欢唱京剧的外公,擅粤语歌的表哥,可爱的还没加入表演队伍的表弟表妹们,自诩为专业的舅舅,温柔的小姨和姨妈,舅妈,以及每次都会推辞但唱起来甚至动听的姨父们,我都会为他们保留每次表演的视频,录音,甚至在朋友圈做文字记录。这里就不做详细的描述,明年新年专门记录下来。
本来准备二十八出门,但妈妈说二十六吉利,日子极好,按照先前的安排,年就算已过完,我该学习的学习,该培训的培训。并未觉得自己在异乡孤单。反而充满干劲和希望。
其实,只要是团圆,哪一天都可以过成春节,哪一餐都可以是团年饭。
奔走远方的你,年头腊尾,定要记得回家,哪怕只有一天假期。你可知,他们在等你,深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