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态与自由感

先前也曾不堪，每每为写材料心力交瘁，不克分身。其苦不在完成文稿关节，在之后的反复修改，且非一人意见，班子成员人人圈点，只为强调分管工作的重要，事无巨细胪列。为交差事，你说怎改便怎改，其与自己早已无关，却是改来改去，回归原点，谁有写作者的全盘构架而深思熟虑，心无旁骛而极尽工微。“在某某的领导下”这样的句子定要有，这样的文章怎就不能在某某的领导下修改，职务版权不属执笔者，想通这一点，折磨感释然。

素日无聊，写些短文聊以慰藉，沉溺风月，逍遥山水，想怎么切入便怎么切入，文字至简，笔调悠闲，想怎么收尾便怎么收尾。每每自得，遇见久违的惊喜，惟有自由态，方会自由感。审美自由，即以自由感的形式出现，行草乃书中自由态，或腾猿过树，逸虬得水，或时连时绝，如花乱飞，或枯松卧岭，巨石偃沟，或飞鸟出林，惊蛇入草，颇具视觉现代性潜质。书写者夥，达标者稀，尤其官员书家，束缚有年，深入骨髓，表象于书，有形无神，有姿无韵。

话题延续，两位太原诗友起争执，一位说当代新诗整体水平已逾民国，一位不以为然，理由便是非自由态下的写作，不会出好作品。自由就是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做一切可做之事，自己承担行为责任，任何人无权干涉之。除了自由，一切都不自由，未曾溺水之人，永远体会不出无法呼吸的窒息之痛。自由者无国度，而有底线，言论自由保护的是极端言论，其不负法律责任，指不负刑事责任，却要负道德与政治责任，为保障社会的自由，其也受控制。自由状态下，方可不守绳墨，极限发挥，自由不光是心情放松，且为免于恐惧，不受禁锢，本真自我，不患得失。

求真与致用并重，自由态之于思想当紧，于技法同样重要。单位请来设计师做一纪念画册，又遇众口训喻的尴尬，外行指导内行，令人哭笑不得，同样勉为其难地屈从于旨意，几个方案中，恰就共识选择了最为平庸一款，出门便告知万不可署自己或公司之名。师从众师，不拘门派，颠覆性创新，皆自由态下的翱翔。江天寥阔，新燕远翅，放飞自己的思绪后，敏感性激活，洞察力焕然，不由得造极出几个花样来。

农村一大害，农业学大寨，昔时生产队收成微薄，一个公分不足一角，衣食有虑，民失其养，余钱只得以副业收入补充，故有“一个男子汉，不如小鸡下个蛋”之戏谓。天不得时，日月无光；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没有温饱，便没有自由态，控制饥饱，便控制了自由感。

1905年，意大利教师罗伯特·那威利斯为对付一群难管的熊学生，发明了家庭作业，从此传遍世界。学生的自由态，在于脱离了作业的束缚。我念书的年代，放假之后，书包挂墙，开学之时，方甩掸尘土，重新启用。作家王朔也是那个年代的人：“我感激我所处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学生获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那些后来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的知识。我很同情现在的学生，他们即便认识到他们在浪费青春也无计可施。我至今坚持认为之所以强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晴日暖风，绿阴幽草，芳菲歇去，夏木阴阴，自由的时间便被这般有旋律地消磨，每个孩子都悠然成了一棵长荒的树，不曾想变为大人会如此辛苦。

躲在一隅，只知服从公理，不可屈以势力；冷窥天下，无法自由言论，至少保持沉默。自由感乃至高无上的心向，内心的自由，始于不再让他人他事掌控情绪。自由态不是拥有一切，而是淡下性子，管住欲望，其代价在于许多时候都在抗拒程式，摆脱同化。自我保护，自我显示，自我规划，自我满足，有了自由感，便为自然人向自由人过渡提供了契机。

对人生的坚持，即对生活的态度，也精神状态所在。不在任何场合失却自我，哪怕权威面前，当自由态成为一种价值观时，自由感也即包容度，无论在什么人身上发生，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