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约在先

辛亥革命爆发,武力威胁与优待条款引诱下,隆裕皇太后拟定《清帝退位诏书》,此诏事关继任者的合法性,作为回报,南京临时政府参议院通过《清室优待条件》,有道是没有千秋万载的基业,只有随机应变的时局。据此,清室成员暂居紫禁城内,日后移居颐和园。宫廷内尊号、待遇、年号保持不变,保留太监、侍卫、宫女,保留内务府、宗人府、慎刑司等机构,每岁四百万元,由民国政府给付,永不得减额。逊清小朝廷依旧称孤道寡,封官赐谥,保持帝王气派,与民国政府分庭抗礼,俨然国中之国。

1916年6月,袁世凯去世后,所供银两即大打折扣,民国违约在先。翌年6月,张勋复辟,立溥仪为帝,12天后失败,逊帝违约在后。

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大战爆发,冯玉祥奔赴前线途中,班师回朝,发动北京政变。智者务其实,愚者争虚名,政变半个月后,冯玉祥想到尚“未办一事”,遂动驱赶逊帝念,以博眼球,而两年前溥仪大婚时,冯还以民国要员身份,进奉大礼。遂颁布《修正清室优待条件》:大清宣统帝从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之权利;清室应按照原优待条件第三条,即日移出宫禁,以后得自由选择住居;清室私产归清室完全享有,民国政府当为特别保护,其一切公产应归民国政府所有。依据其中第三条,溥仪被驱出宫。

11月5日,冯玉祥部下鹿钟麟与临时内阁代表李石曾来到故宫,要求溥仪两小时内搬出紫禁城。内务府大臣绍英赶到李石曾面前搅缠道:“你不是大学士李鸿藻的公子吗?如何也帮着当局欺压清室?”不被理睬,又到鹿钟麟处:“你不是太傅鹿传麟的嗣子吗?如何对清室苦苦相逼?”鹿很是不耐烦,怀里掏出一枚炸弹掷之桌上,打起了痞子腔:“要是再不搬出,我就要令景山上开炮了!”

搬出紫禁城时,军方只备了五辆汽车,并由鹿钟麟亲自护送至醇王府。物走星移,身份为之一变,溥仪下车时,鹿趋前与之握手:“溥仪先生,你今后是打算做皇上,还是要当个平民?”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遂示弱道:“我愿意从今天起就当个平民。”鹿油腔滑调回复:“好!那么我就保护你!”凡事都看的开,但并不影响记仇,此举改变了一个人的前程,某种程度也改变了一个国家的走向,可谓大矣。

就驱逐溥仪出宫一举,冯玉祥以为可获得一次全场起立鼓掌的机会,却是诟病的人多,支持的人少。

凡事皆有可能,总有一些新闻令人瞠目结舌。得知此事的段祺瑞,气得将身边痰盂一脚踢翻,大骂黄郛摄政内阁“不解事”。随后致电之:“要知清室逊政,非征服比,优待条件,全球共闻。虽有移驻万寿山之条,缓商未为不可。迫之,于优待不无刺谬,何以昭大信于天下?”后来,段祺瑞执政,一度想将溥仪请回皇宫,为冯玉祥所拒:“段先生是想留着皇帝,好让自己去过磕头瘾吧!”由此作罢。看清本相的胡适认为后果堪虞,遂致信摄政内阁外长王正廷:“我是不赞成清室保存帝号的,但清室的优待乃是一种国际的信义、条约的关系。条约可以修正,可以废止,但堂堂的民国,欺人之弱,乘人之危,以强暴行之,这真是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此举也被当时的舆论所诟病,《华北先驱报》即称:“既同清帝缔结了庄严的协议,在新议未缔结之前一定要遵守原协议;但冯将军也许不在意中华民族的伦理原则;这不是政治问题,而是道德问题;这不是中国的整体问题,而是这个国家是否有礼貌观念的问题!”

闻听消息,与之频率相同的孙中山电称“大快人心”。骑驴问路不下驴,章太炎则顺便致电黄郛、王正廷:“知清酋出宫,夷为平庶,此诸君第一功也!”

寒风拂过,星空清冷,无助的溥仪起初希望到英国公使馆避难,婉遭劝阻,而日本公使馆犹如渴龙得水,欣然容留之,并予以空前礼遇,腾出一所楼房为之所用。九一八事变不久,溥仪即被扶持成立伪满洲国,驱逐溥仪出宫的恶果,由此显现。大陆政策作为系统工程,早已为日本的既定国策,溥仪投靠,不过水落入水,意外收获。

对于恢复大清祖业,溥仪起初似有深山追虎豹、弯弓射大雕之志,无奈得国不正,又是志大才疏,驾驭不了局势,处处受牵制,时时存余悸。对一个人生计的控制,意味着对其意志的把握,最后的结局,战犯审判。成功是件困难之事,冯玉祥如此,日本人如此,溥仪也如此。时过境迁,有人为之开脱,以为缠足非女子自身之过,附逆属迫不得已,错就错在当初前因后果的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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