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张镇辉:救 赎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18】

救 赎

江西浮梁      张镇辉

01

郑国平经师专进修,华丽转身,由民办教师一跃变成了公办教师。对他而言,算是功成名就,应感到万分高兴和激动。但他无法高兴,他遭受了爱情的严重打击,而且现在背负陈世美的骂名。当然他也深深负疚,认为自己有罪。于是师专毕业后,主动要求分到不起眼的楠村小学。他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他认为分到这里,最起码能够见到小兰,他心里或许安慰些。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见到自己一岁多的儿子。
小兰洗衣服,会途经小学院墙外的一棵樟树。这棵樟树呈伞状,密密匝匝地罩下来,旁边有条小路斜下去,通往河里。这条小路较偏,只有小兰的家门口对着这条路,相对来说经过的人少。郑国平就站在这里,他觉得在这跟小兰说话,可以遮人耳目,内心那点自尊和不安可以放下。他多次在这里想跟小兰说话,小兰都像仇人一样,乌黑着脸,眼睛都不抬一下,一手牵着孩子,一手腰间夹个木盆,全然把他视作空气,一摇一摆地向河边走去。
郑国平便不死心,多数时候,他会向前去牵孩子的手,可孩子根本不认识他,慌忙慑缩着抱住母亲的腿,眼里像见一只大灰狼。此时的郑国平,见着小兰那瘦削的身骨,那失去了当年朝气的脸,就深深地内疚和同情;看到自己的骨肉如陌人,就百感交集。偶尔有人路过,远远地就有种不屑的眼光看着他。但他是村里的老师,人们不敢得罪,近了,仍会笑脸相迎。郑国平心里清楚,在这里,他名声不好,妇人常嚼他的舌头。他黯然无趣地走进校门,孩子们便像一群小鸡拥上来叫“郑老师好!”这让他暂时忘却眼前的郁闷和烦恼。在上课时,他常常想像他的孩子也长大了,坐在课桌前,看着他。下课时,会跑上来叫他爸爸。
小兰的丈夫裁缝,就是郑国平来楠村一个月前死的,肺结核,吐了大半盆血,倒在门前。小兰从田地回来,丈夫已被村人抬到了竹床上,嶙峋的躯壳摊在竹床上,只剩一堆骨头。由于失血殆尽,肤色犹如黄皮纸,看着都瘮人。公老子瘫软在竹床边,两眼充满悲伤,声形俱疲地拍打着儿子的躯体,嗓音干裂地哀嚎着:“苦命的儿啊!你何样狠心抛得下老父亲啊——!”。对于小兰,才结婚一年多,裁缝就抛下了她。小兰对裁缝没有感情,她显得很平静,她只同情公老子,老来丧子,老伴死去多年。儿子咿咿呀呀在地上跑,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公老子就是这么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村里人见了,都凄凄惨惨,纷纷流泪。那天,公老子在坟地里哭得差点气绝,双手捣地,仰天大叫:“老天不公啊——!”回来的路上双脚像弹棉花一样,是小兰扶着他回来的。村里人都说,小兰可惜了,这么一个年轻好看的女人,跟了一个这么短命鬼,今后带着个不足两岁的孩子,还要照顾年迈的公老子,日子要苦得滴水哦!有的人就说:“你知道吧!小兰就是被我们刚来的那个郑老师害的!本来她怎么会嫁给这个裁缝。”“是啊!亏得他现在还好意思,又来缠着小兰。”
郑国平每天在这样的风言风语里待着,心里就像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他是来赎罪的,为了小兰,为了孩子,他需要勇敢地面对。

02

郑国平打小心高气傲,人长得帅,国字脸,高高的身材,家住镇政府所在地。这些条件,他足可以找一个漂亮的有文化的一个好姑娘。可家里穷得卵打鼓。一栋老旧的瓦房,弟妹一大堆,母亲患有类风湿,只能顶半个劳力,一家全靠父亲一人顶着。
中学毕业那年,他去考师专,父亲不同意,他瞒着父亲报考了,可坐在考场里,父亲那副苦巴巴的脸和那绝望的眼神,扰得他心神不宁,因而落了榜。
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黑暗,最落寞的时侯。他每天像掉了魂一样,布衣芒鞋,跟在父亲的屁股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他要肩扛犁铧,手牵水牛,从镇的闹市穿过,到对面的田畈劳动。然而在大街上总遇到那些衣着光鲜,走起路来意气风发的上班族。这里面有他的发小、有他的同学。尽管这些同学,有的并没考上什么学校,但不知什么原因,都混进了银行、邮电所或镇政府的一些部门,谋了个体面的差事。相形之下,自己粗布烂衫,活像个乡野村夫,他很自卑。
偌大的一个镇,这么多杂货铺、商店、饮食店、作坊,没有一爿是自家开的。祖宗三代都是扛锄耙出身,没有积攒任何资本,让他从事稍微体面一点的工作。他不明白,一贯品学兼优的他,为何落入他父亲一样的命运。他时常陷在痛苦与彷徨中不能自拔。每天辛劳一天,晚饭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回忆逝去的美好时光,回忆他在中学与罗丽萍一起的日子,他就像悬吊在老崖口的一根枯藤,毫无生气。
罗丽萍是一个南下干部的女儿。她在学校里的穿着打扮,真可谓引领时尚。波浪头、喇叭裤、橙色高跟牛皮鞋,一副摩登女郎的派头。她的魅力,叫所有男生垂涎三尺。但罗丽萍最喜欢他郑国平。郑国平骄傲地找不到北,心里那朦胧的爱蠢蠢欲动。
自从罗丽萍考上师专后,他觉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远,那种萌动的情丝,慢慢在萎缩。然而,罗丽萍去师专读书时,仍约了他在镇车站见面。罗丽萍依旧对他情意绵绵,并鼓励他,继续努力,相信他的能力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郑国平心里的那种萌动又开始活跃起来。
不久,营里镇政府招考民办教师,他以优异成绩被录用,分到偏远的石鼓村小学,他才像在黑夜里见到了曙光。他一到石鼓村小学,就立即给罗丽萍去了信,他要把这份喜悦与她一起分享。时至半个月,杳无音信。后又写了一封,仍是石沉大海。后来才知,是学校扣了他的信。

03

他与小兰好上,是他在石鼓村教书的时候,他住在小兰家。房东老应竟将两个小年轻,一个睡前房,一个睡后房,中间就隔层板壁,几乎两人的呼噜声都可听得见。
深山里的夜,比起他镇政府所在地,静得出奇,蟋蟀悉悉索索,如古筝弹唱。偶尔前房就会发出小兰辗转反侧的喘息声。一个年轻姑娘,睡觉时的声音犹如耳畔,仿佛在枕边,这多少让他有些神往和莫名的兴奋。他睡在古董样的雕花木栏床上,不免也会发出吱吱嘎嘎的辗转声。
记得刚来的第二天一早,他从房间打着哈欠出来,这姑娘就从厨房端来一盆热水。“国平哥,洗脸水打好了,给你放这了。”她叫得甜甜的,把洗脸水放在洗脸架上,又在自己的房间拿来一条崭新的毛巾,递给郑国平,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其实,毛巾、牙膏牙刷郑国平自己都带了,正拽在手里。小兰一瞧,她大概觉得自己多情了吧,脸突地红到了耳根脖子处,一扭身,就跑开了。小兰两个弟弟看着姐姐,也窃窃地笑。郑国平瞅着她的背影,觉得这姑娘还真像朵水兰花,清纯秀气。这是他刚来对她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就发现,这姑娘时时刻刻都偷偷地盯着他看。她总爱笑,一笑两酒窝就如绽开的两朵小菊花。一天,她竟然把自己一对辫子剪了,烫了个时髦的波浪头,还羞着脸问他:“国平哥,我这头型好看吗?”郑国平嬉笑着说:“嗯,洋气多了!”小兰一听,脸若桃花。打这以后,小兰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局促,她开始敢正眼看他,敢跟他随便聊些话题。郑国平也愿意跟她聊,聊着聊着,他就觉得这姑娘很有灵性,并发现她一笔字写得好,就像她人一样漂亮。再聊着,就知道她喜欢看小说。她同情《茶花女》里的主人公玛格丽特。还有路遥写的《人生》,她骂高加林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高小毕业的人,能有如此爱好,字也写得这么端庄秀气,不简单!像小兰这样不读书可惜了。
再后来,他在房间备课改作业时,她就经常溜进来,不经他同意,就在他的木箱里翻他的书看。郑国平的木箱除了衣物,就是书。他有很多的书,有中国古典小说,也有外国名著。《水浒传》、《红楼梦》、《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就这样,她经常借机请教郑国平。她喜欢靠近他,喜欢跟他说话,似乎他身上有某种别的男孩不一样的力量在吸引他。然而,此时的郑国平虽然对小兰有好感,但他的心里还惦记着高中同学罗丽萍,所以他没有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罗丽萍虽没有回音,但他很难忘记她。他多次夜阑人静时,仍忍不住拿起罗丽萍的相片,看她迷人的眼睛,看她那撩人心魄的红唇。心里就有种隐隐的不舍,继而会有种触痛。他觉得,罗丽萍正在那里“镀金”求学,将来日子必定辉煌美好,而自己埋没深山,一个没有身份的民办教师,她还会看得起他吗?他直觉得罗丽萍远在天边,越来越触不可及。
正是这个罗丽萍害得他游移不定,最终害了小兰。现在小兰每从他面前过,他心里的那种愧疚就浮上来。一次,小兰下地去了,他看到她的公老子抱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棵樟树下来回走动。他走过去,叫了声大伯,就想从他的手里接过孩子抱一抱。可这老头子,像防贼一样,扭过身子,把孩子抱紧了,瞪着眼睛看着他。其实老头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就是小兰之前的对象。老头子眼光里似乎充满着一种愤怒,也许他想,我儿尸骨未寒,就想来夺他的孙子,跟小兰重归于好?你门都没有!郑国平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悻悻地走了。
一次,儿子病了,吃药打针,就是不退烧。小兰六神无主,在家急得团团转。郑国平知道了,他想去小兰家,可他又踌躇,怕她公老子不高兴。最后想,儿子是自己的骨肉,再说分到这里,不就是来照顾她娘儿俩的吗?豁出去了,他便去了小兰家。
小兰正抱着儿子在流泪。公老子也是束手无策的样子,坐在竹椅上唉声叹气,一会起身,摸摸孙子的额头。郑国平进去,他俩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小兰立即低了头,像没看见他一样。郑国平走过去,用手去摸孩子的额头,小兰把手一推,说:“不用你管!”郑国平说:“你就别生气了,现在孩子要紧。咱们还是送孩子到县医院去瞧瞧吧!”她公老子哼了声说:“小孩是我家的姓,容不到外人来管!你以后少到我家来!”
那次,小兰没听公老子的,她真跟着郑国平去了县医院。公老子是气得跳脚,但他没办法。自己从未到过县医院,也没钱拿来医治孙子的病。特别是小兰的一句话,让他愕在那里好半天。小兰说:“你别一口一口跟你姓,你有本事,你就带孙子到县医院去!”
原来孩子是得了暑热症。这种病是孩子机体虚弱,神经尚未发育完全,对暑热天气不适应,常低烧不退,需要吃中药调理。正值暑假其间,郑国平刚好有时间陪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孩子病渐渐好起来。每天,郑国平跑上跑下,排队付费,取药煎药,小兰就一直待在孩子身边。病房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小两口。小兰对郑国平的态度有所缓和。晚上,人静时,郑国平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变得亲切温柔。她似乎又看到了以前的郑国平,这是让她在梦里不知缠绵多少个夜晚的男人,并有过肉体的交欢。现在他功成名就,却还愿意回到她身边,帮助她、体贴她。她很感动,眼神流动着复杂的情感,她把自己的一件衣服给郑国平盖上。

04

在石鼓村的时候,郑国平真正对小兰动了感情,是他一次病了,他被小兰的真情所动。那是一个深秋的日子。大山里的风一股寒气。早上,外面已是一层雪白的霜。郑国平衣着单薄,不禁打了个寒噤。中午连打了几个喷嚏,就感到太阳穴有些胀痛,但他仍坚持上了一整天的课。
半夜,他觉得周身酸痛,全身似乎放在蒸笼里焖,翻来覆去睡不沉。“国平哥,你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听到小兰在叫他。之后,就听见小兰在隔壁穿衣下床的声音。小兰来到他房间,走过去,准备用手去摸他的额头,他不好意思将头撇过去。小兰亲柔地说:“国平哥,你怎么也像大姑娘样的害羞啊!”说着吃吃地笑。郑国平就又把头撇过来,他就感觉小兰那柔柔的手背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小兰吃惊地说:“烧成这样,也不跟我说!”她转身出去,在堂前倒来开水,扶起他,一汤匙一汤匙把热水喂进他的口里。又去她房间,在她床上的阁柜里取了另一套被褥给他盖上。嘱咐说:“你先躺着,捂捂汗。我去叫医生。”
郑国平想阻止,话还没说出口,大门就哐当一声响,小兰的脚步就出了门。多冷的天啊!而且是三更半夜,一个女孩要走五里远的山路,才能请到医生。平常一只老鼠蹦跶的声音,都感到害怕的人,今晚一人走夜路,是哪来的胆量。他很感动。
之后,他每天出门到学校,小兰就给他备好了火炉,说:“山里寒气重,不然在学校身体会冻坏的。”又嘱咐两个弟弟一定要听郑老师的话。
小兰百般的温柔和悉心关照,让他因罗丽萍而失意寂冷的心,慢慢复苏。小兰逐渐填补了他的空虚。他越来越觉得小兰可爱。
就在这个年底,他特意带小兰到他家去玩了一次。父母见到小兰,都十分满意。
春节后,正月闹元宵,营里镇和往年一样,在安徽请来了戏班子,连闹三天三夜。郑国平的父母把小兰爸妈也请来看戏。
那天,古老的祠堂灯火通明、戏台上锣鼓喧天,戏里戏外,一片热腾。两家大人围着火桶,一边看戏,一边聊起了这对年轻人的亲事,那情景融洽得就像一家人。他记得父亲抖索着手,在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佛子岭”的烟,递给小兰爸,说:“我家的条件,你也知道,不过我家小郑好歹是个民办教师,月月有工资,你家小兰跟着他不会吃苦的。”
凭心里话,小兰配他郑国平除了文化低,不比他逊色。小兰长得好不说,她家境比他富足。小兰爸有手艺,走到哪里不怕没饭吃。年成再不好,他家的日子都不寒酸。可小兰爸不是个势利的人,他走南闯北,见识广,豁达、开明,他看好郑国平的人。人比什么都金贵,人争气,穷家可变富;人不争气,万贯家财也会空。他对郑国平爸说:“小郑是个好后生,只要他们俩有情有义,我们做父母的没意见。”
最后敲定,端午节认亲。
自此,小兰便慢慢改了口,直呼国平了。郑国平问:“怎么不叫我哥了?”小兰天真地说:“叫哥,是兄妹关系,叫国平才亲呢!”郑国平开玩笑说:“叫国平怎么就亲呢?”小兰朝他肩膀一捶,说:“明知故问!”郑国平说:“那我以后叫你兰兰。”小兰满脸幸福的样子,娇嗔地说:“我妈就是这样叫我的。”
之后,小兰到河边洗衣服,他就跟着去帮忙端木盆。双休日,他就跟小兰一起去田间、山洼放牛。小兰会把双手伸展开来,像鸟的羽翼挥动,在田埂上摇摆着,翩翩起舞。有时会跟他讨论看小说的心得。小兰这种活泼聪敏的心性,叫郑国平感到十分满意,觉得小兰有别于一般农村女孩的特质。田间的蛙声,此起彼伏。布谷鸟的叫声,在天空婉转地划过。石鼓村山美水美人更美,让他找到一种感觉,内心渐渐充实起来。
世事难料,就在临近端午节时,罗丽萍突然来了一封信。告诉他,今年镇里有三名民办教师进修转正的指标,叫他赶快去争取。罗丽萍的父亲经常到镇里去玩,消息灵通。罗丽萍一知道,就赶快写信告诉了他。这绝好的消息,不啻给了他一针兴奋剂。他的梦终于来了!可怎么去争取呢?父亲在镇里两眼一抹黑,自己在社会上又没经验。最后他还是写信,叫罗丽萍帮忙。她父亲一出面,镇里很快有了答复。一天,镇教办就叫他去填了推荐表。教办主任对他说:“你可是破格推荐哦。不过你的教学成绩有目共睹,破格推荐也理所当然!”按规定,需有三年教龄才可,郑国平只一年,他知道是罗丽萍父亲起到了作用。
罗丽萍的突然出现,让他平静的心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能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说明她没有忘记他。尤其是信的署名“你的罗丽萍”,这叫人多激动啊!初恋的情感,如破门而入的一股强风吹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记忆,熄灭的火种慢慢复燃起来。

05

眼看端午节临近,他的父母便做好了认亲的准备。而此时的郑国平犹豫起来,对他爸说:“下学期,我就要去进修了,这件事是不是可以缓一下。”
老父亲立刻皱了眉头,眼光像要吃了他,说:“怎么?铁饭碗还没捧上,就嫌弃别人啦!你再是公办教师,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不要心比天高,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找到小兰这样的女孩,就是烧了高香了!”
母亲没办法,特地跑到石鼓村,跟小兰父母解释。说现在手头紧,不如到中秋认亲,那时有了收成,钱也宽裕,办事体面些。母亲只能用“拖字诀”来应对了。
小兰母亲为人善良,她没多想,只说:“风都放出去了,乡里乡亲的都知道,突然变卦,面子上是有些过不去,但不打紧的,中秋就中秋吧,我们不急。”老应闷在那里,吧嗒吧嗒吸着烟,在他妈出门时,才阴了脸对他妈说:“手头紧,我们理解,但不要耍什么花花肠子,到时可别怪我们不好说话!”
小兰当然不高兴了。晚间,她来到郑国平房间,脸色阴郁,对他说:“国平,我看你自从到镇里去填了表回来,你对我就变了。你是不是后悔了?”
郑国平愧疚,一时怔住了,想了想才说:“兰兰,我们都还年轻,现在谈婚论嫁,你觉得是不是早了点?”
小兰眼里立刻有了泪水,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郑国平就是在打退堂鼓。她生气地说:“我知道你就是高加林!忘恩负义!”她气恼地夺门而出,几天没有理郑国平。
他与小兰的关系,就这样,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不能轻易脱身。这就像双方签订了意向性合同,如果他反悔,就是背信弃义。更让郑国平现在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他竟然跟小兰发生了关系。
那是草长莺飞、碧浪翻滚,充满希冀的季节。而那时,郑国平的心情,却像掉在泥淖里,黏稠地迟滞着放飞不起来。他不知自己一颗青春涌动的心,如何安放。
就在这个热烘烘的,令人躁动的五月,他犯了人生大忌,冲动让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情感深渊。这段记忆,让他刻骨铭心,悔恨终身!
这是端午节后的一个周末,小兰没有让他回他自己的家,她要他留下,陪她一起去放牛、摘杨梅。郑国平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他不是那种绝情的人。他总觉亏欠小兰。所以小兰那热乎劲,他无法拒绝,于是同意了。
那天摘杨梅时,牛翻山了,不见了踪影。两人满山岗地找,整个山顶和山塆丝毫不见牛的动静,但见草林间几堆新鲜的牛粪。天逐渐黑下来,山峁的天边现出一弯银色的月牙。小兰突然一声叫:“国平,我的脚划伤了!”郑国平俯身一看,小兰的小腿肚上好大一口子,鲜血正往下流。他在倒伏的枯树上抠下一把苔藓敷了上去,在身上扯下块布条,给她扎紧了,然后把她往背上一扯,就背着她朝山下蹭。那是他第一次跟她亲密接触。他背着她,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脖子里,口里的热气往他脖子上喷,滚烫的泪水滴在他脖子上。
晚饭时,老应便叫小兰妈特意炒了几个下酒菜,说今天晚上要和村长一起去寻牛,顺便叫村长来喝点酒,郑国平也陪着喝了两盅。他酒量小,一盅下去,已是满脸酡红,头有些晕晕的。老应喝完酒、吃完饭就和村长一起寻牛去了。郑国平就和她母亲一起,给她包好伤口,扶她进房间休息了。
睡至半夜,小兰突然叫:“国平,国平,我好怕!”
他晕晕乎乎以为自己做梦,便爬起来,敲了敲板壁,小声地喊:“兰兰,你怎么了?”
“我害怕,国平,你过来陪陪我吧!”小兰娇滴滴的。
他是有些犹豫,这夜深人静,独自跑到她的房间去,总有些莫名的顾虑,可他内心又不愿伤害小兰,于是他还是去了小兰房间。
小兰穿着粉色无袖的短褂内衣,胸前高高的突兀着,正半躺在床上,痴迷而又热切地看着他。他虽然喝了点酒,但自觉还清醒着,进去后他离床远远的不敢靠近。然而,这种戒备、生冷、无情的样子,却深深刺痛了小兰。她鼻头一酸,眼睛一涩,流下泪来。
“国平,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小兰怯怯而又惶惑地望着他。
他的心一震,似乎有种锐利的东西在他心口划了一下。他愧疚地走过去,坐在了床沿上,但没有任何亲热地举动,似乎只是一种表达歉意的仪式,说:“牛丢了,会找到的,你放心吧!”
深爱的人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却没有了以前的温度。这个日夜让她倾慕,爱到骨子里去的人,今天如此冷淡,似乎要远离她而去,反而激起了她一股强烈的冲动。这股冲动突地从心底窜起,她就像站在悬崖上,伸出双手要去抓住一只腾空而飞的雁,翻过身来,不顾一切地猛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郑国平一惊,他完全没料到小兰会如此冲动。他想推开,但已来不及,她柔软的身体已像绵羊一样深深地陷进了他的怀里,一股迷人的体香,便扑面而来,有些酒意的郑国平似乎抵挡不住了。
“国平,我的心全都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啊!”小兰泪眼朦胧、满脸悲凄。此情此景,郑国平的心碎了、软了,如汽车的挡风玻璃被一坚实的锥子重重一击,崩塌下来,内心砰地一动,一把抱紧了她。他实在有负她一颗真诚的心。诱惑、感激和愧对,一起袭来,化着一股强烈的冲动,一转身就把小兰压在了身下……
这颗隐患的种子自此埋下。郑国平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知道没有选择了,他必须对小兰负责到底,每天心里像栓了秤砣。而小兰走路做事却哼起了歌谣。郑国平时当年轻,更没想到仅这一次,她就怀上了。

06

郑国平来到师专进修,天天可以跟罗丽萍见面。罗丽萍高他一届,可以做他的学姐。罗丽萍不知郑国平与小兰的事,仍一如既往对郑国平。郑国平既激动,又不安。他不知道如何来面对这种现实,做出取舍。
他来师专前,曾到石鼓村小兰家,跟他们告别。小兰爸一脸严肃,俨然像个父亲,对他说:“国平啊,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你能有这样的机会去进修提升,机会难得,大伯为你高兴!但到了那里一定要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至于你和小兰的婚事,我相信你言而有信,中秋节回来把亲认了!”
那天,小兰一直把他送到村口,在没人的时候一把抱住了郑国平,依依不舍地说:“国平,你一到学校就给我写信——啊!我知道外面比我好的女人多得是。国平,不怕你笑话,我就担心你在外面经不住别的女人缠你,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的,会把我忘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郑国平想起这些,他就痛苦,他就告诫自己。但他的灵魂不听他摆布,只要罗丽萍过来,他的魂就粘上去了,扒都扒不下来。一天,郑国平刚下课,罗丽萍就堵在了他的教室门口,笑嘻嘻地要郑国平陪她过生日。
那天,罗丽萍笑得很灿烂,很开心,她灵机一动考问他:“你知道我今天是多少岁生日吗?”
他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出来。罗丽萍很感动,笑着说:“多亏了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她如葱段般细长、又如粉藕般嫩滑的手指,如鸟喙衔食般从包里取出一只袖珍录音机,精灵般的指尖就那么轻轻地在上面一揿,祝你生日快乐的乐曲声便徐徐响起。那动作之优美、灵巧,非一般女孩所有,郑国平还从未发觉罗丽萍的手指,是如此的好看。
“国平,你给我许个愿吧!”罗丽萍开玩笑说。
“你生日,应该你自己许愿!”
“不,我要你给我许个愿!”罗丽萍眯着丹凤眼,娇声娇气地说。
郑国平好高兴,他沉浸在与罗丽萍的欢心中,默默为她许起愿来。罗丽萍很逗笑,轻轻地问:“哎,你给我许得什么愿?”
“天机不可泄露,恕不奉告。”郑国平卖关子笑着说。
“你这人好坏哦!”罗丽萍嗲声嗲气地说。
这是一年多来,他与罗丽萍重逢后最温馨的一刻。中学时,他们经常这样在一起。今天又能和她面对面,一起为她祝贺生日,他感到无比幸福、无比激动。他真希望这种日子,能天长地久。
不过那天,一个男生的出现,让他扫兴。他和罗丽萍正即兴的时候,一个男生走了过来。此人,和他一样一米七几的个头,但身材比他略显富实,穿了一套当时很流行的,后摆开了衩的藏青色西装。这套西装面料应该是纯羊毛精纺面料,呢面光滑挺括,穿在身上人显得很精神、很阔气。白衬衫的领子处系了一条夺目的褐色条纹领带。他很有气派,很有优越感的样子走过来,挑弄的口气对罗丽萍说:“丽萍妹子,今天过生日怎么不约我啊?”
罗丽萍反问道:“我约你,你敢来吗?”
“这有什么不敢,你大美人只要愿意请,我夏某立即赴约。”他睃了一眼郑国平,接着对她说:“今天你生日,要不我跟你跳支舞如何?”
罗丽萍没有拒绝,她把录音机调换了乐曲。在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春之声》里,夏伟很绅士地挽起了罗丽萍的手,两人随着这首欢快的舞曲跳起了交谊舞。罗丽萍舞姿流畅、优雅动人;而夏伟也不逊色,他随着音乐的节奏,曼妙而轻巧地移动脚步,挽着罗丽萍那柔软的腰肢旋转着,两人就像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郑国平的心口立刻像被塞了木橛般难受。舞曲一结束,围观的同学们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落下,围观的同学便怂恿着喊道:“郑国平和罗丽萍来一个,大家说好不好!”
大概是缺乏勇气吧!罗丽萍拉着郑国平的手,再三要求,郑国平都没有答应。罗丽萍有些扫兴,对大家说:“国平爱面子,大家就不要勉为其难了吧!”
本来温馨的一刻,被这个夏伟一搅和,他几天心里都不舒服。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夏伟就是营里镇武装部部长的公子。

07

秋风扫落叶的时候,他的心也如秋风一样萧瑟。他处在两个女人当中交织着。正在这时,他收到了小兰的信,和一个包裹。包裹里边是一件手织的咖啡色毛衣。信中叫他中秋节一定要回去认亲。说他们的父母都已做好了准备。而当时学校要举办庆祝国庆周年的文艺汇演,班主任看中了他浑厚的男中音,说他是个不可或缺的美声角色,在班上搞一个大合唱,由他领唱。他想拒绝,但他的潜意识却把自己留下了。
演出的那天,罗丽萍的美貌和天赋再次让他心旌摇荡。
舞台上,罗丽萍身着低胸、无袖的米色长裙,在镁光灯的闪耀下,那张脸更加妩媚动人,颀长的脖子和裸露的臂膀如玉生辉。她一出场,台下掌声雷动,一片欢呼。而她站在舞台上,却是那么的从容镇定、落落大方,郑国平是由衷地佩服。她的容颜、她的身姿、她的品味、她出场优雅而从容的姿态,绝不亚于一个炉火纯青的演员。
他想,不管哪个男人拥有她,都会感到无比骄傲。演唱完毕,他多么想上台去一把抱住她,他要向世人宣布,她,就是他的女朋友!是他将来的媳妇!那一刻,该是多么幸福和自豪啊!
然而夏伟的举动,打破了他的幻想。此时,夏伟正举着一束鲜花向舞台跑去,热烈地拥抱了她。他希望罗丽萍会拒绝,但罗丽萍很高兴地接过了他的花,迎合了他的拥抱。
郑国平刚才美好的想象,立刻化为泡影。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夏伟那么放纵,那么坦然。他感到极为自卑。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他与罗丽萍之间横亘着一种天然的鸿沟,是他郑国平无法逾越的,那就是所有的现实,不能让他随意轻松地驾驭这段感情。在夏伟面前,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国庆节演出后,学校放假三天。郑国平想回避罗丽萍。罗丽萍却鬼使神差地和他一起来到了市短途汽车站,挤上了通往营里镇的客运班车。
这次回去,对于他来说就犹如生死考验,是勇敢地横下心、背负“陈世美”的骂名,面对小兰和她的父母重新做出选择,还是消除前嫌,继续认亲,决定和小兰厮守终生,时至现在,他就像系在绳上的一只风铃,摇摆不定。
在车上苦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营里。郑国平和罗丽萍下了车,一起来到大街上。罗丽萍主动挽着郑国平的手,一边走着,一边说笑着,要郑国平亲自送她回家。郑国平犹豫着一时没有回答,就在这时,侧面的店里突然传出了小兰的声音:“国平!”就再没听到第二声。
郑国平循声望去,只见小兰怔怔地站在店门口,眼里含着泪水。郑国平心里,当时就像煮沸了的大杂烩,什么味道都有,他也怔住了,一时错愕在那里。小兰似乎明白了什么,脸已气得通红,眼泪不听使唤地一颗一颗滚落下来。郑国平深感歉疚,他甩开罗丽萍的手,走到小兰身边,说:“小兰,别误会,她是我同学。”
小兰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中秋不回来!你不要回来啊!你回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们——!”她终于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郑国平从来没有看到小兰这样难过的样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罗丽萍已经明白,有些怨恨地对郑国平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处理吧!”说着转身就走了。
无论郑国平怎么解释和安慰,小兰始终没有原谅他。那天,她几乎是哭着离开了营里镇。

08

回到家,母亲的老毛病犯了。在镇医院住院部,他妈的一席话,让他从云梦中清醒过来。
他妈对他说:“国平啊,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你妈身体不争气,你们兄妹姐弟四个,就靠你爸一个人,你赶快成个家,有个儿媳妇帮衬一下,你爸也轻松一点。”
他妈用她那生满老茧的肿得变了形的手抚摸着郑国平的头,接着说:“兄妹姐弟中你是老大,妈就看着你有出息,你要听妈一声劝,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小兰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妈知道你是嫌她没什么文化,可我们家的情况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嫁到我们家,亏得小兰对你一心一意,不嫌弃我们。你中秋节虽没回来,她心里是不高兴,可我病了,她还是瞒着她父母来看过我好几回。”他妈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次她爸对你是死了心了。我听小兰说,她爸要把她许给楠村一个做裁缝的。可小兰就死不答应,她是念着你啊!国平。你明天到她家给她父母认个错,看看她父母还能不能原谅你,好吗?”
郑国平一声长叹,一年多来的生活就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翻腾,恍如一场梦。他对妈说:“妈,我听你的,明天一早就去小兰家。”
第二天,来到小兰家,郑国平就感到一种阴森沉闷的气氛。小兰爸阴沉着脸,冷冷地坐在八仙桌旁,抽着烟,像没看见他。小兰也不知在哪。一会,她爸把烟蒂往桌腿上死劲一摁一摁,眼睛不抬地才开了口:“我小兰没文化,配不上你高材生,你走吧!”
小兰妈从厨房搓着手出来,对他说:“国平啊!你三番五次地推迟认亲,我们都不说,可你昨天挽着一个姑娘的手在大街上总是事实吧。你是没看见,我兰兰昨天回来,人就跟病了似的,晚饭没吃就倒在床上。你走后,她生怕你在学校冻着了,起早摸黑给你织毛衣。毛衣织好了给你寄去了,你倒好,在学校跟别的姑娘好上了,你还是人吗?我们确实信不过你了,你回去跟你那洋里洋气的姑娘好去吧!”向来温柔,善解人意的小兰妈,今天对他郑国平也不客气了。
原来小兰躲在房间,听她妈如此一说,在房间伤心地大哭起来。
郑国平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来到小兰房门口,敲门欲进去。小兰始终没有开门。
那天,他百感交集,万念俱灰,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石鼓村。
郑国平回到学校,哪也不想去,一头扎进寝室,躺在床上发呆,满脑子都是回去经历的事,就像电影的蒙太奇,不断地变化着。
罗丽萍不再和他亲近。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也是最落魄的时候。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失落感。
时至隆冬季节,他终于把小兰织给他的咖啡色毛衣穿在了身上。毛衣织得很合身,针线平整、花样时新,小兰是用了她全部的爱倾注在了这件毛衣上。想到在石鼓村与小兰的日日夜夜,他不禁失声痛哭。
期末考试快临近时,他接到了小兰的信,他的心居然怦怦地跳起来。
信中写道:“国平,我忘不了你啊! 我怀孕都六个多月了,现在实在瞒不住了……”郑国平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那一次,她竟然就怀上了。信中还说:“我爸要我去引产,打掉这个孩子,逼我嫁给楠村的裁缝,可我就是不肯打掉我们的孩子,结果他们也同意了。现在两家都定了日子啦。国平,这可怎么办啊!你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啊!你要是不回来,我这辈子就是裁缝的人了!”郑国平看到这里,泪水潸然而下。这来至远山的信,是一个女人绝望的呼救啊!他决定期末考试完,立即回去,请求她爸退回这桩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兰带着自己的骨肉嫁给了别人。更不能让这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绝望。在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封信,告诉小兰,期末考试完,立即回去,下跪,也要求她父亲把小兰嫁给他。
郑国平万万没想到,期末考试的那天,阴沉沉的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班车停运了。等到第三天,坐车回去,一切都成了定局。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一个姑娘破了身,还有了肚子,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小兰别无选择,她只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她什么也不顾了。出嫁的那一天,她可是望眼欲穿啊!她多么希望在她出门前,郑国平能赶回来,出现在她面前。如果能这样,她会把自己一身的嫁衣脱下,与郑国平双双给父母下跪,求父母答应她嫁给郑国平。可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家门口,郑国平的影子都没看见。她彻底绝望了,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郑国平,你就是个高加林!我要把你的种,带到别人家去,让你遗憾终生!”

09

小兰的公老子上吊了。就那一次,小兰跟郑国平去县医院,给孩子治病回来,公老子就和她没完没了,说小兰是灾星,克了他的儿子,好和她的旧男友结婚,拐走他的孙子。小兰一时性起,破口叫道:“孩子本来就不是你儿子的种,你那痨病壳的儿子下得了种吗?!”公老子当即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他知道不是他儿子的种,可儿媳也不能这样张扬啊!也不能这样侮辱他的儿子啊!那他老邵家在村里还做得起人?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啊!更让他担心的,这儿媳妇也靠不住了,这跟他姓的孙子最终也保不住了,那姓郑的要夺了他的儿媳和孙子啊!他老人家既绝望又气愤。他想了好几个晚上,最终决定,他一把老骨头,活着也没意思了。上天要灭他的后,他也不让那姓郑的日子好过。他一气之下,半夜,跑到学校,吊死在郑国平的教室里。
这事在村子里,炸开了锅。一致说,肯定是郑国平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不然怎么会吊死在他的教室里。有的人说:“这郑老师,时至今日,何必当初。害了小兰不算,还害死了她的公公。”“是啊,现在铁饭碗都捧上了,何必还来吃回头草呢?”“小兰也是,丈夫刚走,那大腿就往原来男人下面伸,也不害臊!”他们都知道郑国平那次带小兰去县医院给孩子治病的事。说这俩小年轻,在县城一个礼拜,还不旧情复发。
但郑国平不管这些,他仍去帮小兰料理她公老子的后事。人死在家外,尸体不能进门,只好用棺材摆在那棵大樟树下。请地仙、请八仙,请酒厨,都是郑国平主持。小兰也不管不顾,一口一口“国平,国平”地叫,就像叫自己的老公。但事后,小兰对郑国平说:“国平,人言可畏啊!你以后就离我远点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
郑国平没有多说,他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一口,脚步迟疑地迈出了小兰家的门槛。
小兰公老子的墓碑上,孙子一栏,仍刻了“邵”姓。村里人说:“小兰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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