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笔记:珠江岸边的人们(上)
梁东方
广州是依托一山一水的城市,山是白云山,水是珠江;尽管还有很多别的山、别的水,但无疑这一江一山是自古以来城市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主要地理基础。其中,珠江南北两岸漫长的滨水地带,在留下了大量的历史遗存的同时,也不断涌现着崭新的现代建筑群落。好在紧靠江边的狭长的江滨,作为长条形的漫长的公园绿地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以“河南”地区为例,从沿江的大元帅府到同样沿江的广州塔、城市新中轴线,再到广交会场馆,河边绵延的大榕树的行列之下,从早到晚都是居民休闲漫步唱歌跳舞遛娃的好地方。
偶然看见滨江的小区的楼房,二楼的一户人家,落地窗大敞大开,一个赤膊的老人坐在窗边,一边捧着一个大碗吃面条,一面还要时时遥望着窗外的江水和行人。可以感觉得到,他吃过这碗有着家乡味道的面条以后,肯定会下楼到江边走一走的。
因为从很早的早晨开始,江边就已经很热闹。从昨天夜里的热闹到今天早晨的热闹之间,空档几乎只有两三个小时而已。江边,已经是人们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场地,是被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定的广州温润的气候条件下,一处非常舒适方便的所在。很多即使不住在江边的人,也宁愿跑上一些路来江边度过自己生命中这一段愉悦的时光。
榕树下的石凳边一个阿姨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马扎上,正在专心致志地绣花,在鞋上绣花。已经绣好了的鞋和正在绣的鞋都摆放在石凳上,一双一双式样古朴,花型各异。如果有人感兴趣,将自己的手工艺品卖出去了,那自然是好。一时没有也没什么,那就继续绣。
这等于是将买绣花鞋的买卖,搞成了表演甚至行为艺术;但是阿姨显然并不这样看待,她自然而然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为旁边热闹的音乐和人流所动。只有别人看她的份儿,没有她从自己聚精会神的状态里出来的份儿。这样的状态可以说是一种舞台状态,也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家的创作状态:忘我地投入到一种自己感兴趣的活动中,这就是江边生活的真谛和共同本质。
离开这里一段距离以后的另外一棵榕树下,一字排开,有几个穿着黑色的长及脚面的兜兜的年轻人。他们自己梳着很利索的小辫儿,或者是那种周围干净中间耸起的发型,正在给别人理发。这里理发不要钱,是他们在练手。正式成为可以挣钱的理发师之前,先在这里增加一些实战的经验。
来理发的多是中老年人,几乎没有年轻人,而且也多是男性,少有女性。但是他们也少有闲着的时候,每个人手底下都有活儿。在珠江岸边舒适和缓的阴凉里,这种虽然是各取所需各有目的的免费理发场景,是被城市生活赋予的又一个波澜不惊却也味道独特的画面:商业和公益就是可以这样近于完美地结合起来。
江边也有每天骑车而来的“职业”理发者,只收取比街上那些理发馆低很多的费用。他们是比这些练手的年轻准理发师高一个档次的老手,一点也不怕那些免费的年轻人对他们的生意有什么打击,因为他们都有自己几乎是固定的老顾客。
和这些流动理发师一样淡定的是自行车前车筐里带着一个写了“中医按摩推拿”的布条的人。他也是自带折叠凳,而且带两个,顾客一个自己一个。他的手法一定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至少是有效,否则就不会一直有排队的顾客了。
几条大鱼被放在江边的一块塑料布上,每一条鱼都还在挣扎,好像刚刚被从江里捞上来的一样。这个展示场面也是一种出售行为,如果有人感兴趣,马上这些鱼的主人就会走过来。
但是很长时间里,就只有坐在婴儿车里的孩子兴致勃勃地围观着。他们坚持着不允许推走载着自己的婴儿车,伸出一只小手拼命地指着那大鱼。好像是懂得大鱼的语言,好像已经听到了大鱼走到生命尽头了的时候说的话!
摆摊卖工艺品、古董的人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机,对周围的这一切都不大关心。甚至有没有人光顾他们的摊位,他也一点都不在乎。愿者上钩,不买的肯定不买,买的肯定买。当然,他的低头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在这里摆摊卖货是不允许的;他这样低着头,低调一点,也许就不会被骑车巡查的管理人员看到了。鸵鸟政策,没有道理,却是本能。
拿着长枪式的大毛笔在地上写大字的人,一旦获得围观者的认可,便很喜悦,很自然地交谈上几句。这比那些只能在屋子里自得其乐的书法家们,显然拥有了最直接的被认可的快乐。据说这是这种省纸省墨的写大字在锻炼身体之外,最重要的一项功能。
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围在大榕树下,都低着头凑向某个人,似乎在就什么事情纷纷表态抑或是在领取什么证书奖品。她们扎着头围拢的状态,很自然地吸引了过路者的目光,禁不住就有一些人也凑了过去要看个究竟。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是老太太们在什么卖保健品的推销人员的率领下的又一次造势而已。一切都有其内在的规律,消长之间,自有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