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明亮

密密的树林里，所有的树虽然都还像冬天一样没有叶子，没有任何发芽的迹象；但是，在这个雨水节气已经过去，惊蛰即将到来的年后的中午，在强劲的风中，所有的树梢都不由自主地摇曳着，像是都在梦的摇篮中，在即将醒来于懵懂中莞尔一笑前的那一刻。

万木之林，即使还在如冬天的枯萎中，也依旧有生机无限般的喜悦。枝枝杈杈还没有生长的负累，棕灰色的树冠投下清晰而密集的树影，根根条条，穿插搭越，却总能在每一次摇晃之后都阵线分明，一片轻装的舒适与娴静的悠然。光亮而柔和，柔和而光亮，这是现在这春天唯一还可以说得出来的差别吧。

异样的明亮的天空中，从白云之间照耀过来的柔和的天光，均匀地撒向人间。一个半身不遂以后持之以恒的锻炼者，在树林中艰难而坚定地走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也不曾停歇。好像每一步都是对以前疏于锻炼的悔恨与补偿，现在一定要用这样趔趄的脚步来弥补过去的过失，来追回曾经的可以平稳走路的好时光。奇特的是，尽管自己只是第一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她，看到她走路的背影，但是却一下就可以判断出她实际上已经在这样的地方走过了很多天。不论冬春，始终如一。

是啊，不论季节，只要还能在天光云影下平稳地走路，就是幸福本身。这个事实肯定会让心怀憧憬的年轻人非常失望，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样的人生桥段忽略掉，即便是已经有先辈摆在眼前的教训，也无知无觉，视若无睹；宁肯去重复已经重复了无数代人的，不上岁数不明白的教训。就是被他们视若无睹的这一幕里，有着遭逢疾病的人，可望不可即的无限惆怅。

人世的惆怅和季节的更迭轮回上演，只有寂静的时光本身常在常新。让你静静地去听，听风在树梢上已经与冬天划过冷硬的树枝不同了的柔和起来的声响。榆树杨树柳树槐树，所有的树的树汁树液都已经应季而动，重新流动起来，灌满哪怕最最细小的枝头。神奇的是，曾经在秋天冬天里铺了满地的落叶已经不见了踪影，两个季节的风雪终于将去年的陈迹抹去，树林子洒扫庭除，要迎来又一次的新生。

所以，尽管在她行走在树林中的一瘸一拐的身影周围，其实是还没有春天的任何痕迹的；但是，你就是能感觉到春天已经来了。树枝没有萌芽，小草没有变绿，气温在夜里还会回到零度以下。可河上的冰只剩下岸边还挂着一点点冰碴了，中间的水已经重新在风中荡漾了起来。

这样的荡漾，这样在明亮中的荡漾，伴随着那远去的病残者，在不动声色中呈现着一片没有尽头的寂然，却又同时像是在欢呼：来吧，来吧，一起在这样的林中漫步，这是一个健康的没有病没有灾的时刻，这甚至是一个爱情的场景，一次少年般的憧憬的羞涩，它们统统都正在这里开放。

由此，在这个早春时节里的下午，在大地上已经不多见了的密密的树林中，又一个崭新的春天，正式走进了我的心中。

能分明地与季节同在，就是值得一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