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浮屠
花红柳绿的春天,郊外的河边多了很多人。柳树朦胧的新阴下,正在盛开的海棠花旁,已经过了季的桃花边上,突然开始茁壮成长的马兰花左近,除了一年四季风霜雨雪雷打不动的垂钓人之外,还更多了一些骑车迤逦而行的游春者,一些猫妖撅腚的挖野菜的人,一些打着小旗背着双肩挎的徒步营的队伍。
不过只要一下雨,凉凉的意思里就又把冬天那种走了没有多远的寒意给叫回来了,河边的这形形色色的人立刻就从地面上消失了。像突然出现一样的突然消失,只剩下极个别的视春雨也为享受的人。
这时候,河边一个劲儿向下滴答水的柳丝下,正有一辆无遮无拦的变速车,安静地被雨水洗刷着。它的主人却不在它的身边,那个紧紧地裹着蓝色的冲锋衣的女孩儿,已经翻过栏杆,坐在水边窄窄的石岸上,脚好像已经耷拉下去够到了水面。雨中的水面晃荡着涌起一片片鱼鳞状的小波浪,像是古书的插图,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绵绵无尽。
女孩对我们这样偶尔从她身边,从她和她的车子之间,从她背后的栏杆之外走过的人,完全视而不见;她的目光只是盯着那些规则起伏、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小波小浪。这个年纪的孩子,盯着这样的水面,会很自然地在脸上闪过因为太过年轻而不能抑制的好奇,好像要到那些波浪的下面去探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如此宽大的河面上始终都出现着这样的景象。
然而,她的目光里,她的年轻的带着细细的绒毛的面庞上,却是没有一点点探究的兴致的。有的,就只有沙漠一样的木然。在这么稚嫩的脸上呈现出来的这种决绝到了麻木的状态,像是春天里的一株枯树,很让人不舒服。
我和妻子对视了一下,妻子已经站到了她的侧后方不远的地方,双手扶住栏杆,装着也在看春雨敲打着的水面,说:“花儿都开了,出来玩真是好啊!”
那女孩子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甚至连一个虚虚的应合着的点头都没有给,更没有说话。
“可是你这么坐着,肚子会着凉的!”
女孩依旧置若罔闻,不过稍微欠了欠身子,好像有了挪动一下的意思,或者是因为这句话才突然感觉到了湿冷的石头上的寒意。那寒意烫了她一下,她倏地惊觉了什么。
“你的车子也都湿了。座位湿了一定要擦一擦,要不肚子也会着凉。回去喝点姜糖水最好!驱驱寒。”
女孩子已经把伸到水里的腿抽了回来,双手向后撑着栏杆把好像已经锈住了的身体拽上去。她虽然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始终没有用一个正常的眼神与我们做任何交流,但是她轻捷地翻过了栏杆,回到了车子边上。开始认真地擦着座位上的雨水。
我们装作继续欣赏河面上粼粼波浪的风光,眼角却始终瞄着她,看她终于骑车离开了,离开这个她本来已经选定了的位置。她窈窕健康的身体以趴伏的姿态骑在变速车上的影子,乍看上去已经与别的任何一个这样青春年纪的女孩没有什么两样。尽管可以望见的她面庞的侧面,依旧麻木,依旧没有血色。
喝了姜糖水以后就会有的。
我们又在河边的雨中站了很久,直到高架桥上的火车再次隆隆地驶过,直到我们重新意识到湿凉的雨水正与我们慨然的叹息再次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