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立春时候，又开始有了黄昏

梁东方

立春吃春饼。自己烙馍，用温水和面，烙出薄薄的面饼。菜其实可以多种多样，但是一般都会有胡萝卜丝儿、芹菜丝儿、豆芽、韭菜；韭菜如果是自己种在花盆里的第一茬，干净无污染，就最好。当然，也可以放肉丝、鸡蛋丝。不过考虑到这几种菜炒到一起是要卷到饼里的，所以菜里的盐就不能多，以便多吃菜。虽然叫做春饼，但是吃春饼里的菜才是关键。

这样用薄饼卷起来的菜，拿在手里就很像是一种现代格式的快餐。吃下去很有饱腹感，却不会增加主食的摄入量。加了醋、蒜、面酱之类的调料以后就滋味更充分，一口连一口、口口相连地吃起来了，其难以控制的快速就直接意味着好吃。当然，吃得快也还因为每咬下去一口，菜和汁都要流出来，本能地就会马上再用嘴接上去……

每年只有到了立春才想起来吃春饼，其实这种菜多面少滋味充分的美食，在任何季节都可以吃，为什么别的时候就想不起来吃呢！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独一无二，每年吃着吃着春饼的时候，就看见了春天。春天的黄昏里，刚刚开始有的黄昏里，还嫌太短暂的黄昏里，吃着春饼儿，孩子们欢笑着跑过去；温热的空气像是第一次从空中弥漫而过，背景里有返青的麦子，还有终于熬到了又一个春天的人们的笑，无声的笑，而且很多时候是不直接表现在脸上的笑。

的确，立春未必是春天，但是立春前后已经摆脱了冬天的束缚，已经开始有黄昏了。从这时候开始的黄昏将越来越长，到了夏至达到顶点以后才逐渐缩短，再到深秋初冬时候才会消失。

吃着春饼，就意味着又一年的有黄昏的日子开始了。又可以享受黄昏了，怎么能让人不由衷地笑呢！

据说赤道上是没有黄昏的，太阳一下就沉没了，天空由亮到黑没有过渡，就像直接拉下了大幕、关了灯。那真是要庆幸生活在温带，不仅四季鲜明，而且至少三个季节都有黄昏。

在阳台上沐浴着天光吃春饼，天光好像明确具有了你的属性。可以随同食物一起吃下去，成为永恒的记忆，成为天地赐予生命之愉快的最廉价也最直接、最珍贵的方式。

这时候，在没有暖气的阳台上来度过黄昏，即使只穿在室内的衣服也已经不冷。

在黄昏的阳台上，利用最后的天光看书写字，别有滋味。它让人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更明确、更紧密、更时不我待、更稍纵即逝，从而也就更珍惜，更爱自己，更爱世界。

如果有可能，如果不是没有黄昏的冬天，如果下班的时间还早天还没有黑，就一定要在黄昏的时候坐到阳台上，度过这一段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光。

本来要利用黄昏的天光看书，但是关于黄昏的感受又让人写下了诸多文字，一晃黄昏便已经暗淡：立春时节，黄昏还太过短暂。

黄昏的光线弱了，弱到了不刺眼的程度。黄昏的光从白炽灯状态变为五彩的颜色，丰富了、瑰丽了，也暗淡了。尘世的时光又明显，又怎么也待不住地在远去。

光线很快暗淡到了不能看书的程度，但是还可以写字。接着，写字也不行了，放在窗台上的一块太阳能灯板开始一下一下的释放吸收了一个白天的电能。它的闪光并非越来越亮，而是因为环境越来越暗。

放下书本纸笔，打开收音机，闭目而听，进入了阳台上的另一段享受时间。

有意思的是，不管夜色多么浓重，相对来说阳台上也都是亮的，屋子里是黑的。黑屋子里的压抑使人不愿意回到屋子里去，除非要回去睡觉。这样阳台上的夜坐中就有了一段无事可做的空闲，至为宝贵的空闲。

这时候如果在夜色降临以后的阳台上用电脑放电影，窗口吹进风来，便很有看露天电影的感觉。它使人既想看电影，又想看黄昏之后在阳台上看电影的这个场景本身。

在黄昏里的享受，总是这样应接不暇、依依不舍。不得不去睡觉的时候，想到明天的黄昏还会比今天更长一点，就会有一种由衷的兴奋。是为生之愉快之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