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在TOM家喝粥
梁东方
至少一年半没有见,这次相见,在TOM家喝的剩粥,吃的咸菜,就着一些柚子。
饭前沏茶,茶水是用过去会议室用的那种带着把儿的大瓷杯子喝的,里面是很香的龙井。黄绿色的茶叶与嘴唇接触着的时候忍不住就会去咬住,去一卷儿一卷儿地吃下去。吃下去的茶叶与茶水混合,在香中微微有了苦。苦而香,就是茶叶的真谛吧。
这样喝茶水,水越喝越少,茶叶也越喝越少,最后茶水喝完了,茶也几乎吃完了。像喝茶水一样,吃茶叶也是下意识的,并非有明确自主意识的。因为喝茶的时候还是一直在说话。
专注于精神的谈话之余,饮食已经不很重要。从形式到内容已经都可以忽略,都可以简而又简。因为我们在说着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事和满屋子的书有关,随便拿起一本书来都能说很久,说的自然是各个不同的话题,而所有的话题都引向屋外寒冷的世界所不能拘囿的浩渺与广袤。
比如刚才说的是顾城的诗,顾城说“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一下就比另一位著名诗人的那句著名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有意味了很多,至少是出现了一个崭新的角度。这个角度上带出来的人类历史与现实的事实,既深刻恐怖也无远弗届。
在他到处都是书的家里,他可以在任何一个角度上、任何一个时刻沉浸到任何一本书中去。他虽然在家里,但是也一直漫游于古往今来人类浩瀚的思维之海里。
他有一种这个时代里已经显得非常珍稀了的状态:他总是兴致勃勃、津津有味。他没有这个时代里广泛存在的病症:心理健康,性情沉静,一直可以心无旁骛地享受时间,享受生命的每一分钟。他满屋子满地板满地下室的书堆积起了他稳定而坚定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使他既有激情也更有定力。这种定力使他总是能在现实的种种中清醒而独立,有只属于他自己的清醒而独立的思维和角度。
他在读书写作之余要做的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去游泳,从每天游1000米到每天游3000米。他在这样沉浸的生活里,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今年四月要去琼州海峡横渡,靠着游泳横渡。
早晨剩下的粥就在这样傍晚去游泳之前被我们俩喝了下去。粥是那种大棒子糁粥,但是似乎还掺了细棒子面,因为没有形成大棒子糁一颗颗地悬浮的景象,而是大棒子糁与细棒子面界限模糊、互相掺和杂糅得非常好的状态。这样的粥经过微波以后微微发热,热从内部来,内部热了,外皮上还有些凉。这样内热外凉的粥喝起来又很糯很香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统一的层次感,要打破这种过于鲜明的层次感,要让粥喝起来浑然一体,并且在浑然一体之上还带上那么一点点滋味,最好的选择就是咸菜。
果然有咸菜,咸菜是去年的萝卜腌制的细细的丝儿,既咸也带一点微微的甜。这微微的甜是萝卜自带的,不像那咸是因为放了盐,这是没有放糖的那种甜。
有了咸菜丝儿的粥不亚于有了肉的菜,这使得由一盘剩粥分出来的我这一碗粥很快就被喝了下去。喝下去自然意犹未尽,但是因为一直在说话,注意力已经从饮食转移到了书上去了,所以很快也就饱了。何况一个大大的黄色的柚子已经被切开了,柚子的肉是白色的,准确地说是透明的,酸甜口,吃起来有南方的滋味。虽然柚子像其他任何水果一样也具有吃多少也不会有饱腹感的特征,但是吃一些总是比不吃要更接近于饱。而其实我只是吃了其中不到一瓣儿,一瓣儿透明的纤维根根可见的柚子肉,将在肚子里与粥与咸菜进行南北聚会。它们共同释放出来的营养,将是我们继续谈话的精神世界的物质支撑,也将是吃了另一瓣儿柚子的TOM一会儿去游3000米泳的最为近便的动力源泉。
在北京冬夜里的寒冷之中,它们将是我们抵御外界的侵袭并且在精神世界里自得其乐的当下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