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大王店和东黑山
梁东方
站到东黑山西边的凤凰山既平坦又呈逐渐倾斜的姿态的山顶上的时候,还完全不知道山下有东黑山遗址,也就是战国时代的城垣遗址。完全是在事后查资料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处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遗址中,居然还有战国时期的房子和火炕、护城河和围墙。不知道东黑山遗址,是因为所以到这里来并非事先查了资料,而仅仅是凭着地理上的爱好,做随机的踏访而已。要去东黑山村西的凤凰山,先要从小学门口顺着一条深沟逐渐上行。深沟两侧是茂盛的灌木,灌木在冬天只剩下了枝条,但是枝条依旧密集,可想而知夏天枝繁叶茂的时候行走其间的气氛。
这条深沟因为过于整齐而好像有人工的痕迹,而介于深沟之畔的规模非常大甚至将凤凰山的山顶也包含在内的铁丝网,精致的铁丝网,也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因为上到山腰的时候看到了已经风化了的水泥碑上写的军事设施字样,所以也就判断这沟是修建军事设施的时候辅助道路了。现在想来,却也可能是那东黑山遗址的一部分?
这个疑问只有下次再去的时候才能得到解答了。
当时只是站在这凤凰展翅姿态的山梁上,为这山与平原相交地带的好视野所吸引,向着平原和山脚下俯瞰。看到久违炊烟冉冉升起,尽管很大可能是为了取暖而生的火;但从屋顶上院子上空和树梢缝隙里升起来的青色的烟雾,将微风的方向画出来的烟雾,还是让人很惊喜。在雾霾挥之不去的时代里,炊烟袅袅而起的乡愁景象已然非常罕见。
站在凤凰山上俯瞰东黑山西黑山,俯瞰山脚下由此展开的平原,还有南水北调的河流,即如站在一个巨大的地理沙盘前研究和欣赏地理的盛宴,让人欲罢不能、乐此不疲。太行山从北向南绵延而下,在华北平原上留下了一系列山与平原的衔接地带。这样的地方,既有平原的便利,也有山地的雄伟,而且多有河流水系,所以往往是人类栖居的聚集之地。
从北京到河南济源,这太行山的山前平原一直绵亘着,在大地上形成了一连串都市城镇乡村郊野,既是道路蜿蜒的所在,也是大地上重要的审美场景,还是平原上的人们在遥望之余,可以迤逦而至的风景。
对我来说,无论是出生之地还是工作的地方,正好都在这样的山前平原上,对于这样的风景就既非常熟悉也非常眷恋。偶有机会,便一定会在这样的地理格局中选择还没有走过的地方去走一走。不过大王店和东黑山一带却是以前来过的。
曾经在那个年代中的好几年时间里,每年都骑车经过这里去往易县,回姥姥家。骑车走过大王店就进入到了窄小的公路连接着的山前地带,到了东黑山再向里走,就要到釜山,就要进入山区了。东黑山这样山与平原之间的位置,是山脉与平原相衔接的地方的重要节点。这样的节点的优势在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确:刚刚还是乱石一片,山麓上却已经都是黄土。由此到村庄里,到村庄东面的大地中就完全是平原上的宽敞和辽阔了。
每次骑车走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有一番很是不一样的心情。如果是进山去,就会很是庄严,庄严里也不乏一丝丝恐惧。因为峥嵘嶙峋的山脉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上坡下坡的不易也马上就要到来。如果是出山,走到这里就已经到了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广袤让人身心为之一振,感觉一下就冲出了山地的艰难,可以轻松地向着平原奔驰而去了。这种体力上的轻松、心情上的轻松里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对于山中艰难生活的挣脱感:自己有幸可以挣脱出来,但是自己的亲人,姥姥姥爷舅舅妗子表兄表弟却还都在山中汗流浃背孜孜矻矻地挣扎。他们诚朴的面庞和任劳任怨的举止,永远历历在目。
大王店作为山前平原上第一个大镇,在通向山区的那一侧的路口上,那时候还能看见石头片做屋瓦的青皮泥墙上画着花纹的传统山区民居。如今,那样的房子已经很少,倒是还有些石头墙。石头墙因为年久失修大多已经倾斜而近于坍塌。而穿村而过的路依旧狭窄坎坷,多少年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回程的时候走的朝阳路。朝阳路从保定延伸过来,已经连通了徐水。长城汽车的厂区分布在朝阳路的两边,原来大片的山前平原的田畴,已经一变而成了工业区。这一带已经初步具有了一种现代工厂及其附属生活区的庞大规模。横平竖直的宽大马路之间的整齐厂房和同样整齐的居民区之间,是一排排落光了叶子也用自己密集的枝杈在空中画成了无数虚线的树冠。驱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视野里有无数这样的树冠持续地略过;工业用地的线条划一的整齐已经代替了上千年的农耕的平坦与辽阔。当年骑车走过的田间小路,乃至于村庄和村庄之间的小公路,也都再无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
西山上那些因为采石而被开膛破肚的山体之下,工厂密集的楼群矗立在山前平原上的景象,已经彻底改变了原来的广袤无边的风貌。世界级别的企业占地和企业外观,在古老的山前平原上所展开的,是当代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还来不及分析孰好孰坏,就已经无可争议地在大地上涌起。所谓历史的洪流,留给个体的人去思考的,永远只能是事后的惆怅与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