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打造“政治通鉴学派”?——对话北京大学青年学者费海汀
本期嘉宾
编者按
北京大学政治学在多次学科评估中评为A+,致力于促进政治学基础研究水平的提升。2020年7月30日,由俞可平教授领衔、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编撰出版的《政治通鉴》第一卷正式发布,引发学界热议。“政治通鉴”是一项大型的政治学基础研究工程,致力于总结和分析中国政治发展的经验教训和一般规律,同时分析和探讨世界主要国家政治发展的经验教训和普遍规律,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建构起“政治通鉴学派”学术共同体。《政治通鉴》定位为多卷本的系列出版物,其编写邀请了全国相关科研院校的专家学者广泛参与,每一卷在呈现上都包括古今中外的政治经典、基本政治制度、重要政治人物、代表性政治理论和重大政治五个部分的主体内容。
费海汀老师长期耕耘于民粹主义,当前正在从事转型政治与精英政治研究,为《政治通鉴》“民粹主义”部分的撰写者。本期学人专访邀请北京大学青年学者费海汀老师,希望从编撰者和青年学者的角度走进《政治通鉴》,力求探访中国政治学的发展趋向。
01
政治学人:费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政治学人的专访。我们很高兴能够进行本次访谈,相信有很多读者对您独特的学术发展历程与您参与“政治通鉴”项目的学术经历很感兴趣,这也是今天访谈的主要话题。从您的学术成长轨迹中我们关注到,您本科获得的是俄罗斯语言文学的学位,硕士与博士期间主要致力于从事俄国史方面的学习与研究工作,博士后期间又在政治科学的工作站工作。所以我们非常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决定转向政治学,并最终成为一名政治学学者呢?您认为,您之前的学术经历对于您现在正在从事的后苏联国家及区域国别政治研究等工作有何助益呢?
费海汀:
02
政治学人:您在政治理论方面的研究,尤其是对“民粹主义”这一问题颇有成果,也曾经发表过相关的论文,《政治通鉴》第一卷中“民粹主义”这一条目的撰写工作也是由您完成的,请问您是如何对这一问题产生兴趣的?
费海汀:
03
政治学人:《政治通鉴》第一卷自发行以来,引发学界颇多关注和热议。作为一名亲身参与其中的编者,您是如何看待“政治通鉴”这个项目的?您理解的“政治通鉴”又是什么?从见证者的角度来看,《政治通鉴》从计划到实施及至第一卷的出版问世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过程?
费海汀:
图片 | 《政治通鉴》第一卷
04
政治学人:我们相信,“通鉴”一词能够给人以无限的遐想。我们国家自古以来一直都有“以史为鉴”的传统,包括《资治通鉴》在内的诸多名篇流传至今。此外,“通鉴”也可以让我们联想到国外颇有影响的百科全书派、年鉴学派,与之相比,《政治通鉴》持有怎样的政治历史观?《政治通鉴》以何为鉴,如何为鉴?
费海汀:
这个问题非常好。“以史为鉴”的传统在我国非常悠久。不过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政治通鉴”既需要继承中国政治研究“以史为鉴”的传统,又不会与传统文献相同。
我记得俞可平教授对这个问题的论述是这样的:“《政治通鉴》既不同于传统的《资治通鉴》等经典政治文献,它不是简单的政治实录,其目的不在“成一家之言”,更不是为君王提供统治的镜鉴。《政治通鉴》也不是一般意义的政治学百科全书,它收录的重点是历史上的政治经典、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理论和政治制度,而不包括流行的政治学理论和政治学基本概念。”
我认为,“政治通鉴”与传统文献的区别在于,它会包括客观经验与主观经验两部分的内容。客观经验是指对纵向上人类社会数千年、横向上各个国家与地区的思想、经典、人物、事件和制度的叙述、归纳、总结与考证。但除此之外,“通鉴”的每一个词条都还需要包含人类社会的主观经验,即既往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以及“通鉴”条目作者个人的思考、分析、批判和评论。只有同时提供客观经验和主观经验,才能为人类社会的政治发展作出借鉴。缺乏客观经验,则借鉴缺乏说服力,只是一家之言;缺乏主观经验,则可能流于表面,无法回答“事怎么办”、“路怎么走”、“困难怎么解决”的问题。
因此“通鉴”的英文名我们最终也确定为“Critical Dictionary of Politics”,寓意其既需要全面而准确地叙述(dictionary),又需要批评(critics),而且是面向整个人类社会的政治(politics),而不仅是一国一地一时的政策。
05
政治学人:从内容来看,《政治通鉴》涉及政治经典、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思潮以及政治制度等多个宏大主题,涵盖面非常广泛,那么在具体条目的选择问题上,《政治通鉴》有着怎样的标准和倾向?在进行相关理论研究的过程中,学者们又采用了什么样的研究方法?
费海汀:
06
政治学人:《政治通鉴》的总序提出,《通鉴》的写作要将叙述和分析相结合、将纵向和横向的比较研究相结合以及将经典文献研究与理论前沿论述相结合,显然《通鉴》希望打造一种别具一格的“通鉴式”写作风格,这样就对学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请问您是如何看待这一“通鉴式”的写作风格的?“通鉴式”的写作风格与一般的学术论文写作有什么关键的区别呢?
费海汀:
07
政治学人:《政治通鉴》第一卷的出版离不开背后诸多专家学者的付出,相信在接下来的编撰过程也会有更多学人参与。那么在您看来,在诸多学者共同参与编写的情况下,《通鉴》如何保证整体的连贯性以及各主题深入程度的协调性?尤其是在体现政治通鉴的整体风格和展现诸多作者研究特色的关系这一问题上,《通鉴》是如何处理的?
费海汀:
08
政治学人:构建中国政治学的话语体系,需要相应学术阵地的依托和支撑,中国政治学基础理论的现代发展在学派方面似乎一直较为薄弱。《政治通鉴》书中提出的“政治通鉴学派”这一正在构建中的崭新的学术共同体引人瞩目,在您看来,由北大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首提的“政治通鉴学派”在中国政治学研究方面怀有怎样的期待与抱负呢?“政治通鉴学派”建设的依托点又是什么?《政治通鉴》作为与传统政治经典文献相区别的现代政治学工具性文献,在促进政治进步与政治学的教育方面会发挥怎样的作用?
费海汀: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只说一点自己的看法。
根据以前“通鉴”会议以及发布会上俞可平老师的阐述,“通鉴学派”实际上应该有三层含义。
一则,“通鉴学派”是研究政治学的学派。政治学早在亚里士多德时期就被认为是人类最基础的学科,至少可以说是之一。因为政治学研究的是“政治”,是人类社会的权力、权力的组织及行使。几千年来我们可以看到,人类政治的发展实际上是有规律可循的。“通鉴学派”的目标就是通过总结和比较人类政治发展的经验,希望为未来的政治发展提供参考,为理想的政治状态提供讨论的基础。
二则,“通鉴学派”是借助“通鉴共同体”形成的学派。在为“通鉴”撰写条目的过程中,作者们实际上也正在形成一个学术共同体。在这个“通鉴共同体”中,专家学者们会通过对政治思想、经典、人物、事件和制度的反复研究与讨论,形成一套对于人类政治共同的评价标准。我们希望“通鉴”条目的写作既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标新立异,而是会具备一种批判性的思维。
三则,“通鉴学派”是依托于北大的学派。“通鉴”的编撰和出版,都依托于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因此必然会带有北大的特征与色彩,也理所应当通过“通鉴学派”去弘扬北京大学爱国、民主、进步、科学的精神。我们希望在最终的“通鉴”中,大家不仅能读到政治学的客观知识,还能读到北大的民主科学、思想自由、兼收并蓄和家国情怀。
另外,我个人认为,“学派”的关键在于“共识”,也就是不同代际、不同地域、不同单位的专家学者就某些问题达成一定共识,并致力于将这一共识应用到自己的科研工作中。这类“共识”就至少可能有三类,一类是立场倾向的共识,例如社会主义学派、自由主义学派等。一类则更主要以问题为主导,强调农业作用的重农学派、强调市场竞争的芝加哥学派等等。另外一类则主要是以研究方法为导向,主张通过思维和方法的改革,获得对事件与经验的新理解。其典型代表如年鉴学派、剑桥学派等等。
在我看来,“通鉴学派”主要是第三个意义上的学派,即通过研究思维、研究方法、研究路径的改革,带动对政治科学的认识、理解、反思和讨论方式的发展。之前已经提到,在讨论政治科学的问题时,人们往往很难达成共识。具体表现为立场先行、罔顾事实,宏观表现则是政治极化与后真相时代的来临。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很难接受,且越来越难以接受与自己不同的观点。
我认为,这些现象出现的原因复杂而多样,但这类会加剧对立与冲突的现象显然非常不利于人类社会的发展,更不利于人类对于理想政治状态的追求。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缺乏对政治科学基础事实、基础知识、基础理论的了解,那么要改善极化与分裂,势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就像前面提到的一样,在我们国家,政治科学的工具性基础文献十分缺乏,虽然有着“以史为鉴”的悠久传统,但过去的“通鉴”既没有吸收人类社会共同的经验,也很少吸收全人类共同的智慧成果,更缺乏对政治经典、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理论和政治制度全面、深入、细致的分析和批评。这就使得传统的基础文献已经很难适应时代的需求。
因此,我想,“通鉴学派”实际上与“通鉴体”是紧密相关的。我们要求每一个条目的作者都能将叙述和分析相结合、将纵向与横向的比较研究相结合、将经典文献研究与理论前沿论述相结合,还要求每一个条目都要包括客观叙述、代表性文献与观点、作者独立评述三部分内容,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希望通过“通鉴体”的写作,能让我们的专家学者在讨论政治科学相关问题时都有同样的语境和论述模式;也希望通过对“通鉴”的阅读,能让我们的老师和同学们在讨论政治科学相关问题时都有共同的基础。
因此总结来说,我认为“通鉴学派”不是想要“成一家之言”,也不是简单地把中外政治思想、经典、人物、事件、制度进行一个汇编,而是希望通过“通鉴体”研究和写作方法为政治科学打造一部大型的、符合时代要求的工具性基础文献,从而为政治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创造条件。
09
政治学人:非常感谢您的回答,我们的访谈也接近尾声。最后,对于《政治通鉴》的读者,您可以提一些阅读上的建议吗?您认为怎样做,才能读好《政治通鉴》?
费海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