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思园：退思期补过

同里古镇名气很大，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水乡，网状 小河先把古镇分成7个小岛，再用49座小桥把小岛缀成一体，偎在同里湖边，整个古镇本身就是一个大园林，明代造园家计成就出生和成长在这个大园林里，写了中国第一部园林艺术理论专著《园冶》。也许就是他浸淫于同里这一天然而成的大园林里，才形成了他“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园林理念吧？

退思园是同里这一大园林里的园中园。

“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左传》里的这句话是荀林父在晋楚之战失败后，引咎请死时，士贞子向晋景公求情时所说。在朝尽忠，在野思过，人臣不过如此，这话不但让荀林父保住了命，还保住了职位。退思园主人任兰生在光绪十年，正是满怀工作激情，也有能力的年龄，被弹劾革职，回家建园子，园名退思。如他弟弟所说，“题取退思期补过”。实际上，在苏州很多园子的主人都有类似心路历程，这一园名也替很多人道出了心里。

园主任兰生曾祖、祖父都是太学生，父亲是附贡生，从他的名“兰生“和字“畹香”典出《离骚》，以兰花明志，可见是典型的江南书香门第。与他往来的多是些精于诗书画的人物，他请的退思园主设计师袁龙即是一个隐逸同里的高士，南社主要的发起人陈去病评价袁龙：“淡泊宁静，悠然物外，尤有遗民之风”。设计团队里还有画家任预和园主的胞弟任艾生，任预是清代画家“海上四任”之一，任艾生也被陈去病评价在画家中“书法精妙、尤工诗词”。这样一个强大的设计团队，退思园必然会成为园林中的经典。

退思园面积不足10亩，水面近半，建筑贴水而建，如浮于水上。诗画家设计师没有采用通常园林纵深方向展开的思路，而是横向布局，中为庭，左宅右园，在不大的空间里，紧凑也自然有序。书画家设计师是能明白园子主人的意图，和书香门第的审美情操。进入园子，没有丝毫豪门阔气的压力，感觉到的是平和素雅，也有着一丝士人的清高。入园门从简单朴素的轿厅一穿而过，第二进花厅迎面即见启功先生的题匾“退思园”，启功书法的瘦骨清秀正合“退思”字里的意思，朴素没有拖沓的笔法也正合了这园子意境。书法的外形神韵给我提点了园子的审美方向，对我倒是一种新的体验。我是不懂书画的，觉得某书画动了我心，必是自然萌发，没有教材的先入为主，想必这字、画也一定是灵动的，有着书写者或画者表情。

东园里总是游客难散的。环水一圈的各处都是人群，很多穿着古装和旗袍在拍照，漫步的人走近这些极其投入的拍照人时，行走就多了些急迫。我在旅游中是不爱照相的，看到“闹红一舸”探入水中，鱼戏舫头，忍不住也拍几张。我早听说东园里揽胜阁是退思园一绝，我赶紧避开拥挤的人群，登上二楼。这一处两墙夹角本是建筑不宜处理的空间，却又是环视园景的一处好地方。窗前不远处的假山旁，一棵有些年代的高大枫树叶子开始泛黄，提醒我这是最好的初秋季节，我看到窗边一时没人，赶紧照几张园景。

园林的精妙处是没法用文字轻易表达明白的，我更愿意试着揣摩园子主人在园子里的生活日常。我想读书人“退思“之后是”补过”，不全是退隐的意思，是有着进取的。据说园子主人任兰生在刚刚落成的退思园没住多久，就在一次安徽颍州的大水灾中，在曾国藩等人的保举下，再次被朝廷启用，结果在抗洪第一线受伤后致死，是一个倒在工作一线的官员。

从不多的一些资料上看，任兰生一直是个好官，特别是在水利上有作为。水利也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国家大事，他被人弹劾时，左宗棠、彭玉麟在慈禧面前为他解释开脱，可见他除了有袁龙一类的书画朋友，也有左宗棠、彭玉麟、曾国藩这样的晚清强人朋友。

任兰生留下了退思园这样的文化遗产，也将诗书传家的基因留给了后代。他的儿子也就是退思园的第二代主人任传薪1906年在退思园建起了丽则女校，追随梁启超、蔡元培在上海建立的女校，打破传统，开风气之先，让古镇女子有同等机会受到教育。曾在女校任职的有古文史专家钱基博（钱钟书的父亲），有同南社的发起人范烟桥，往来的有南社发起人柳亚子、陈去病这些文人志士。

走出园子，门外场地的戏台上正在表演《珍珠塔》，戏里的故事与同里另一个园子有关。台下观众不多，来来去去，时增时减，台上演员仍按自己的节奏表演。太阳慢慢落下，沿河餐桌已经摆开，长串的灯已经亮起来，勾出了河沿。没有店家的吆喝招徕生意，游客随意的走，随意的坐。河里的小船慢慢的晃动着橹，船头的鸬鹚已经吃饱，不再盯水里的鱼。同里进入夜色了。再过一会儿，夜深了，该复归同里人的同里。我该带着对同里的记忆离开，退思园占了很多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