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究:一个女人的超市何以成为乡村的政治经济中心?

2021年8月9日上午,在《乡村爱情》电视剧中成功扮演“谢大脚”角色的于月仙在内蒙古阿拉善拍片途中,由于车速过快,发生意外车祸事故,不幸去世。
于月仙(1971年4月24日-2021年8月9日),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92班,天津人民艺术剧院演员,2010年,于月仙凭借《乡村爱情》获得华鼎奖乡村题材类最佳女演员。
生命只有一次,“必记本”在此特提醒各位开车务必注意安全,也节选了《在城望乡:田野中国五讲》里的一篇文章纪念这位出演农村题材剧的女演员。

乡村的政治经济中心——“大脚超市”

在计划经济时期,特别是1953年统购统销制度全面施行后,国家完全控制了大宗物资的购销链条。在城市中的黄金地段,人们凭各种票证去购买封闭式的货柜中摆放的米、面、油、布等有限的生活用品。类似于城市的国营百货系统,在农村则出现了供销合作社这样一个上下连接、纵横交错的全国性流通网络,成为满足农民日常生产生活需要、组织农村商品流通的主渠道。

当时有一句话叫作“城乡交流”,这个交流指的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而是物资的交换。在一个以农业为主要产业、农产品为主要产品甚至重要出口物资的农业国,真正的硬通货是粮食。

统购统销制度将粮食从农村收购到国有粮仓,再分配到城市或出口换汇,这个流动方向是单一的。城市需要拿出基本“对等”的物资去农村交换,然而无论是火柴、肥皂这样的轻工业品,还是拖拉机这样的重工业品,在当时实际上都是乏善可陈的。其必然的结果,就只能是所谓工业汲取农业剩余的“剪刀差”问题。农村的供销社,就在彼时程度有限的“城乡交流”中,逐渐成为农民采购生产物资和生活用品的“百货商店”。

尽管到了市场经济时代,供销社体系仍然存在,但在它的最基层,不少农村供销社早已破败不堪甚至资不抵债而解体倒闭,然而很多农民特别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农民,潜意识里还保留着对供销社全盛时期的印象。他们会习惯性地把去商店买东西,说成“上供销社去”,一如“生产队”这个词汇,在理论和逻辑层面已经消失,但在生活和实践层面仍然“活着”。

再偏僻的农村,也会有一个空间布局上的中心。一般而言,村“两委”或简称“村部”(村党支部委员会、村民委员会)所在地,是一个村子的当然中心。作为村庄政治的中心,在过去十多年新农村建设过程中,“村村通”道路硬化的首要通路指向它,村民文化广场、体育活动设施等文体专项建设的首选落地位置也往往环绕在它周围。所以我们会看到很多农村村委会的前面,就是一个广场,还装了健身设施、儿童娱乐设施。这是在全方位地拱卫这一政治中心的功能定位。而在村部之外,供销社则是另一个潜在的中心。从功能上说,它也必须被安放在人员熙来攘往、交往频密的区域。
所以,当农村基层供销社面临经营困难被变卖给接盘者时,除了供销社的名字变成“商店”“超市”之外,其区位优势并未有丝毫损减。我们在这次调查中遇到了不少这类案例,一位村支书甚至不是在村部接待,而是让我们“上供销社”去访谈。供销社(其实是转制了的私营商店)就在国道旁边,正逢老百姓赶集,里里外外热闹非凡。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村支书也带我们去村部看了一下,由于位置偏僻,年久失修,门一打开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显然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于是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乡村爱情》里的大脚超市不仅是村庄的经济中心,还是信息中心和某种程度上的政治中心。
也许可以说,农村供销社体系的衰落和“大脚超市”们的崛起是同一个过程,后者从前者中脱胎而来。
“大脚超市”如何“跟上时代”
我们早已习惯了城市超市的电商化,据说很多老外也对移动支付这种能让人不带钱包出门、手机在手满街走的中国“新四大发明”之一艳羡不已。浙江走得更远,前不久还出现了无人超市。看上去,互联网时代“无现金社会”的小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可是到农村去看,还有不少距离。
“大脚超市”这类脱胎于农村供销社的乡村商店,承接的本就是一个小而全的基本盘,从农药、种子、化肥等生产资料,到米、面、油、纯净水、卫生纸这类生活物资,无一不有。这样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格局,注定了其经营模式的变革和创新,必定要高度依赖于供应链上端,借助于外力。这里面又有以下两种可能。
一方面,从农产品销售来说,需要大的电商企业送平台下乡。虽然一些大型电商平台也确实设有“特色馆”“地方馆”之类的项目,促销农产品,但其全国性布点的条件往往比较苛刻。一位乡镇农技中心主任告诉我,他曾多方打听到某电商特色馆项目驻省负责人的电话,打过去,对方无奈地说,只在高铁沿线选点,而像K县这种山区,交通不便,根本没有纳入考虑范围的可能性。更何况电商设有缴纳保证金的门槛,也会把不少尚未实现规模化经营、政府财政和自有资金又捉襟见肘的地区和企业排除在外。
电商企业进入农村的步伐缓慢,有一个成本收益的综合考虑。这与快递业在农村的发展过程是相似的。直到2015年,K县的一个镇,每个快递件送到镇上还需要加收5元的费用,而消费者网上下单时是被承诺包邮的,也即这5元完全是线下快递点的个人行为。但从2016年开始,由于快递业务规模增长迅速,达到了某个盈亏均衡点,这笔额外费用才被免除,实现了真正的包邮。
其实,从现有的网络和资源来看,最具优势的其实是邮政系统:既有最为便捷、直插到底、全面覆盖的体系,又有作为国企必须承担一定社会责任的基本要求。一般性的快递企业下不去的村,邮政网络都被要求必须送达。邮政系统也确实借助这一便利做了一些电商、网购业务,可惜收效甚微,也不敌专业性电商企业,故而始终是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鸡肋状态。
另一方面,从农资采购来说,需要农业物流商贸企业主动把服务向农村延伸,实现纵向一体化。K县一位农村干部介绍,前几年,省内一家做农村便民服务的企业注意到,辽东农村红白喜事需求很大。就像《乡村爱情》中所表现的那样,不妨称之为“庆典文化”—结婚要庆典,生孩子要庆典,甚至怀孕了也想着办庆典,可谓“没事不办庆典不舒服”。
红白喜事要大规模采买物资,这时光靠“大脚超市”显然不够。企业则从中看到商机,送设备和网络下乡,免费安装调试,在全省布点。K县119个行政村,每村的中心超市都配备了一块触摸屏。村民可以通过相关操作交水电费和充值话费,超市老板可以实时传输进货需求。屏幕除了投放商业广告和公益短片,还开设了一条专线电话为村民提供市场行情、病虫害防治、农业科技等多项免费的专家咨询。
农村超市电商化后,确实可以降低不少成本。原来一袋100斤的复合肥经过几层中间商倒手加价到农民手里的价格是135元,现在农民直接从厂家采购,每袋价格可以降低8到10元。生活物资采购成本也有明显下降。但互联网的介入也对实体农资商店产生了冲击,一位尝试网络采购农资的超市老板说,当他这样做以后,周围很多实体农资店的老板纷纷一面在朋友圈发布各种“善意提示”,劝告农民网购农资有风险,一面又不得不降低批发价以挽回局面。
看来,“大脚超市”电商化的发展前景是很可观的。
那为什么普遍没有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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