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鹏|散文:门前菜花黄

门前菜花黄

3月4日晚上八点过,我陪妻子去医院加班。忽然接到晓华二哥的电话,说大伯快不行了。我们匆匆赶回老家时,大伯己被抬到堂屋里,睡在一块红板上,大家将他围住。大伯双眼深陷,微微闭着,气若游丝。棺木己从空圈里抬了出来,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在堂屋中央。这一切,让气氛有些凝重。

进到堂屋,二伯走到大伯跟前,轻轻地说:“哥哥你安心去吧!”大伯的眼角噙着泪水,没多久便走了。我看了看手机,是十点钟。人们说,这是大伯在等二伯。几十年的弟兄,总得见上最后一面。二伯说,三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一直不落气,等到爷爷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说了句“三哥,你安心去吧”,便断了气。三爷爷也是在等爷爷。曾经,大伯和大妈是村里唯一一对上了八十岁的老人,让人羡慕。父亲五姊妹中,大伯已然作古,幺叔十多年前在一次意外中去世。现在,只剩下二伯、父亲和幺孃。

放追魂炮,烧倒头纸,给大伯穿上老衣,往棺木里铺上大伯自己抄的白纸,一切都默默的进行着。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烧纸的烟雾在空气中飘荡。上了年纪的二伯、父亲和蒙有哥,指挥着大家进行着每一道仪式。这些仪式,我们好多都没有听说过,几个四十多岁的兄长,也没有听说过。父辈们担心,一旦他们作古,这些仪式会不会像乡村里的很多物事一样,消失在历史的天空。我为他们的担心感到有些担心,也有些释然。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社会的进步,是不断地推陈出新。

大伯生于1936年,我生于1983年。我稍微记事的时候,大伯也年过半百。因此,大伯的前半生,我完全不知道。只是从父亲平时的言谈中,知道大伯的一些往事。后来从文祥大哥给写的家祭上,知道了大伯更多的事迹。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母,中年丧偶和老年丧子。大伯六岁失恃。而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丧母的滋味,大伯也许比我要感受得深刻得多。大伯和大妈结婚后,生活刚有了点起色,1959年的一场大火,让一切又回到了开始。此后,大伯做面条、榨油、做砖瓦、赶乡场,起早贪黑,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但是,大伯做得最长久的,还是抄白纸。听父亲提过,族中的几个伯伯本来是有工作的,因为那时工资少,都熬不住清贫,回家抄白纸。因为,那时候抄白纸比上班赚钱。我的印象中,大伯常年四季在龙井边抄白纸。我们早上去大圈坡放牛的时候,大伯的榨板上已堆起了四五公分厚的纸跺。大伯抄白纸,抄了四五十年。其实,村里的老一辈抄纸人,也都抄了四五十年。大伯抄了一辈子的白纸,最后也只是带走了几张自己抄的白纸。

大伯与水火纠缠一辈子,也与土地纠缠一辈子。忙时耕种,闲时抄纸,似乎是村里造纸人家不变的生活规律。大伯对土地的感情,似乎比别人要深刻得多。大伯一有空,就上坡修理地球。这不,卢家包包的那几绺沙面地,就被大伯打磨得干干净净。为了留住那几棵桦树,又不让桦树挡住庄稼的阳光,大伯将秃头刀别在腰间,徒手爬到一棵棵树上,将那枝蔓的枝丫尽数砍去,又顺着树干梭了下来。最后,那些桦树只留下顶端的枝丫,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摆。那时候,大伯已经六十多岁,父亲常常为大伯担心,可是又劝不住他。

在我曾经的记忆中,大伯似乎不会变老,永远都是那个样子。2001年以后,我去外地读求学、工作,便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来去匆匆,很少见到大伯。最近几年我回家,父亲经常提到,大伯老多了。是的,我也突然发现,大伯老了。最突出的,是大伯那笔直的脊梁弯成了撮箕框框,走路也慢多了,操着小碎步。这是不是弯腰抄纸在大伯身上留下的痕迹?我有些说不清楚。可是,大伯仍然闲不住。白纸是不抄了,但还种着几块地,打发着时光。

去年,侄女写了两篇文章,题目是《太阳仍很高,天很难黑》和《放慢的时间》,都是写关于她的爷爷奶奶,我的大伯大伯的。我稍加修改,发在了微信公众平台《以且河》上面。文章里说老人年纪大了,瞌睡少,一大早就醒来,进进出出,坐坐走走,上上下下,太阳还是那么高,天还没有黑下来。我为侄女的才气感到高兴,但也有些高兴不起来。

大伯虽然衰老了,但身体一向还是可以的。去年年底侄女结婚,大伯还乐呵呵的,走出走进。后来,大伯的身体就直线下降了。先是胃口不好。家人里要带他去医院检查,大伯不肯。大伯像村里很多老人一样,不舒服挨挨就过去了,不进医院。今年刚过了春节,二国哥把大伯带到县医院来检查,情况有些不妙。我去看大伯的时候,他上着氧气管。我叫了声大伯,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我。二国又带着大伯去贵阳检查,都是一样结果,便带回了家里。后来再去看大伯的时候,他的双眼深陷了许多。

大伯走了。走的时候,他没受多少罪,走得很安详,没留下什么遗憾。整整一个星期,哀乐在村庄的上空低徊,刚刚出远门的人们又回到村里。门前的菜花开得正艳,金晃晃一片,惹得蜜蜂嗡嗡叫。明年,菜花还会再开放。可是,大伯永远地走了。他的样子,只能永远留存在记忆里。

—完—

作者简介:蒙鹏,贵州纳雍人,生于1983年10月,爱好文学,偶有作品在报刊发表。现供职于纳雍县发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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