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业,南宋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服务业态 | 魔菇·早茶夜读625

625 | 读城记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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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业,南宋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服务业态

文/ 魔菇

41岁,策划人

和同学们共读《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作者谢和耐(Jacques Gernet)想要还原与重塑那个被文字记载的“城”与“市”,但读完之后我的心理并没有被拉近,反而多了一层奇妙的间离感,像时间被凝固,那个偏安的朝代,也散发出超现实的气质。

那过度发达且不平衡的贸易发展与生产力低下的矛盾,过度旺盛的消费欲与现实帝国的衰落之间的矛盾,士大夫与贫穷人口的文化生活之间的矛盾,纸醉金迷与民不聊生的两厢写照,更像一个被巴赫金加持过的读本,而非真实存在的朝代。

01

妓女生于宋

当我们剥开历史烟云(这可能是个伪命题)去看当时的“日常”时,可以从“亡国”的集体身份危机去分析,也可从这种虚假繁荣的经济现象去分析。无论什么时代,人们一定有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对临安人而言,这种精神文化需求表现在各种娱乐业的发达上,其中,顶顶重要的恐怕要数红灯业了。

和如今相比,当时的红灯业产业形象树立得更坦荡,在公共语境下更具存在感。据马可·波罗记载,蒙元的首都汗八里,也就是今天的北京,红灯业只能到城外圈地;但在南国临安,这一产业却堂而皇之地镶嵌在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未直接读到对南宋红灯业的文字描述,在此借政体建制差不多的北宋汴京生活管窥一豹:

皇帝春游时有她们的倾城一现:“妓女旧日多乘驴,宣、政间惟骑马,披凉衫,将盖头背系冠子上。少年狎客,往往随后,亦跨马,轻衫小帽。”(《东京梦华录·卷之七·驾回仪卫》)她们可招摇过市,从驴到马,坐骑不断升级,说明其经济收入不断增长;她们还被狂浪少年追逐,可见其风头极盛,令饭圈倾倒疯狂。

酒楼也是她们的常驻之地,此处妓女多为酒家豢养,这手笔,或可比当日之“天上人间”?有证可查:“向晚灯烛莹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东京梦华录·卷之二·酒楼》)

大排档也有她们的身影:“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谓之'札客’,亦谓之'打酒坐’。”( 《东京梦华录·卷之二·饮食果子》)搵工不易,寥寥几笔白描,见其中辛酸。

她们甚至出现在婚礼现场,为那些新妇出嫁添光助兴:“时辰将正,乐官妓女及茶酒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东京梦梁录·卷二·嫁娶》

如果酒楼的红栀子灯不论晴雨都盖着竹叶编成的灯罩

则表示这家酒店还提供特殊服务

谢和耐引用南宋耐得翁的《都城记胜》,介绍不同的妓女有不同的服务场所和服务内容,她们客观上分出各种梯次和贫富差距。她们的存在构成了当时临安城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可以说她们是城市生活的一种标志。

其实不用谢和耐强调,狎妓,甚至娈童,自古中国文人记叙自己的日常生活也没在怕的,从竹林七贤到唐宋名家,阮籍、温庭钧、柳永、苏东坡……诗词中全是证据,文章中全是情绪。南宋诗人中,对此题材深耕者也不少。另一面,南宋时期的妓女亦如前朝后代,不仅是可歌可颂的文学素材富矿,也涌现出颇多有才的妓女,如名妓严蕊,其《卜算子》流传至今: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02

妓女多阶层

谢和耐在书中提到,和具体的物质史料相比,宋代遗留的文字史料,其详尽达到了超乎想象的程度。无论是孟元老的《东京梦梁录》,还是周密的《武林往事》和《癸辛杂识》,仔细研读,不仅能复原出当时街巷风貌,也能侧写出若干城市社会生活。

从红灯业入手,来看看这些书中有哪些详细的产业记录——

官妓:由户部点检所管理,也即当时的国营会所,拥有各种酒楼物业,分南北中东库,每个库有十几个官妓,常设各种生产服务资料如金银酒器;客户群体为学舍士夫,属高端且具有阶级门槛的消费定位,以和乐楼、中和楼等为代表:

“饮客登楼,则以名牌点唤侑樽,谓之‘点花牌’。元夕诸妓皆并番互移他库。夜卖各戴杏花冠儿,危坐花架。然名娼皆深藏邃阁,未易招呼。凡肴核杯盘,亦各随意携至库中,初无庖人。官中趁课,初不藉此,聊以粉饰太平耳。往往皆学舍士夫所据外人未易登也。”(周密,《武林旧事》卷六)

私妓:在中型商人运营的中档酒楼里营业的女子,配有手艺上佳的厨子,每个楼又分十多个小阁,生产服务资料以银器为主,据谢和耐分析商人的构成,可推断这些运营者也有官方出身或投资背景,他们擅长有的放矢的策划包装与才艺打造:

“每处各有私名妓数十辈,皆时妆袪服,巧笑争妍。夏月茉莉盈头,春满绮陌。凭槛招邀,谓之‘卖客’。又有小鬟,不呼自至,歌吟强聒,以求支分,谓之‘擦坐’。又有吹箫、弹阮、息气、锣板、歌唱、散耍等人,谓之‘赶趁’。”(周密,《武林旧事》卷六)

市妓:她们没有固定营业场所,只寄生于某些酒店或饮食店,和老板达成灵活合作模式,作为店铺服务项目的补充,可谓应召而来,开放搞活,与当时的接生婆、媒婆、看护妇或各种活计妇人一样,属于相对独立的职业女性。

“大街上有三五家开茶肆,楼上专安著妓女,名曰‘花茶坊’,如市西坊南潘节干、俞七郎茶坊、保有坊北朱骷髅茶坊、太平坊郭四郎茶坊、太平坊北首张七相干茶坊,盖此五处多有吵闹,非君子驻足之地也。”(周密,《癸辛杂识·后集·禁男娼》)

下层妓女:她们是最下等的流莺,成群地聚在贫困区的街市桥头,姿色不算上佳,才艺也乏善可陈。她们唯一的生产资料就是自己的身体,只能站街卖笑,得过且过,而她们的结局基本也不会太好。

“外此诸处茶肆,清乐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连三茶坊、连二茶坊,及金波桥等两河以至瓦市,各有等差,莫不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凡初登门,则有提瓶献茗者,虽杯茶亦犒数千,谓之‘点花茶’。”(周密,《武林旧事》卷六)

男妓:他们是当时红灯业中有效的服务类别补充,鉴于中国断袖之风也属半开放文化,在临安这灯红酒绿的城市,自然少不了他们的身影。据《葵辛杂识》记,他们“皆傅脂粉,盛装饰,善针指,呼谓亦如妇人”,这样的形象用今日社会学话语表述,更像跨性别认知障碍群体,或索性就是跨性别群体——在那样的时代,他们如出生穷苦人家,其出路不过如此吧。

03

商女安知亡国恨?

这不是一句特别妥当的引用,毕竟诗歌出于前朝,而这一届“亡国”还在进行中。同学们在群内讨论过“前夕”“蒙元”,以及谢和耐的写作方法与逻辑架构等等,让我想起电影《萨利机长》,当萨利被质询为什么迫降哈德逊河,因为根据数据推测他本可以做出更优选择。他义正反驳:这是结果倒推,我在迫降时是基于当时的心理因素和即时预判。

我想说,当我们读史时,也或多或少有某种结果倒推的倾向。临安城内的人是否真的知道即将亡国?这种“前夕”感是我们后人赋予的,还是事发中心的人所感知的?

让我们回到现场:临安城内的日常,燕馆歌楼上,运营者们兢兢业业,以服务质量为本,不断积攒着自己的财富;妓女们盛装打扮,用无限求生欲和专业精神打造出令人趋之若鹜的个人品牌;客人们豪掷千金,在自己的时间维度中经受着醉生梦死。“好嗨哟”,也许人生真的到达了巅峰,有这汹涌的红灯业从业者以及她们背后代表的GDP产值为证——马可·波罗写道:“城中的数条街道上满是妓女,其人数之多,真叫我拿不准到底有多少。她们不仅在市场附近有特定的地盘,而且比比皆是。”

谢和耐在提到杭州城内的财富聚集时,对其大都市进程中的副作用也有提及,“这里也同样容易滋生奢靡和淫佚。文人士夫表面上总是装得循规蹈矩非礼勿行,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放纵自己,相反倒是加剧了这种不检点的行为”。

那么,到底是放纵的生活导致人们失去了斗志,还是失去了斗志之后,人们只能将精力放到纵欲上呢?历史不可复衍,时间不能倒流。临安城的红灯业发展,既有供需双方的共推,如以皇帝老儿为首的客户群体的贡献;也有传统审美的背书,狎妓者与道学者同舟共济合而为一。正是他们以及他们的中层干部们,被动地套着帝国的大车,痛享奢逸,不问归途。生命潜能和原阳之力?从女色中寻求升华吧。

而这“国破家亡”,这事后空虚,有否是我们对历史叙事的迷恋所造就的呢?

今晚二条

随着自己的本意狂奔

明日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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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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