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被老牛迷住双眼
老牛在汉语语境中绝对是个褒义词，代表忠厚老实、任劳任怨，是个人见人爱的角色。鲁迅先生的一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把老牛和千夫对立起来，在其忠厚勤劳的形象之外，又增添一份不畏强权的勇气，令人钦佩。然而，我对老牛一直存有成见，主要来自两个地方，一是神话传说《牛郎织女》中的老牛，二是小学课文《羊和骆驼》中的老牛。在我看来，这两处的老牛，都算不上忠厚，更说不上老实。
在神话传说中，老实巴交的牛郎，要不是受了老牛的挑唆，绝不会去偷窥女孩洗澡，而且采取近乎卑劣的手段，变相强制的获得织女的爱情。虽然牛郎织女的结合不失为一段佳话，虽然它为挽回牛郎织女的爱情而献身，但无法掩盖其动机的不纯和手段的猥琐。这个老牛不仅不忠厚，而且有些狡诈。
出现在课文《羊和骆驼》中的老牛，是个阴险的家伙，“和稀泥”的高手，最擅长误导、糊弄孩子。课文这样写到：
骆驼长得高，羊长得矮。骆驼说：“长得高好。”羊说：“不对，长得矮才好呢。”骆驼说：“我可以做一件事，证明高比矮好。羊说：“我也可以做一件事，证明矮比高好。”
他们走到一个园子旁边。园子四面有围墙，里面种了很多树，茂盛的枝叶伸出墙外来。骆驼一抬头就吃到了树叶。羊抬起前腿，扒在墙上，脖子伸得老长，还是吃不着。骆驼说：“你看，这可以证明后了吧，高比矮好。”羊摇了摇头，不肯认输。
他们俩又走了几步，看见围墙有个又窄又矮的门。羊大模大样地走进门去吃园子里的草。骆驼跪下前腿，低下头，往门里钻，怎么也钻不进去。羊说：“你看，这可以证明后了吧，矮比高好。”骆驼摇了摇头，也不肯认输。
他们去找老牛评理。老牛说：“你们俩都只看到自己的长处，看不到自己的短处。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老牛用这样一句话把“不肯认输”的小羊和骆驼打发掉，与此同时为我们这些教师提出一个难题：什么才是对的？绝大多数教师，包括被教师奉为“金科玉律”的教师指导用书，给出的答案都是：取长补短。我惊讶的在课堂上看到，我们的孩子，仅仅才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他们应该比小羊和骆驼更有生命活力、更不服输，居然也如此乖巧的得出相同的结论：取长补短！看到小孩子们一个个站起来，精神抖擞的，用充满稚气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取长补短”，一次次赢得教师的表扬，我的内心无比焦虑。“这只阴险的老牛！”我只能这样说。
取长补短本身并没有错，特别是对于成人，明白取长补短的道理，并身体力行，更有意义和价值，更有助于获得我们所期望的成功。然而对于孩子，我们能够像对于成人那样要求吗？难道我们希望那么小的孩子，像饱经沧桑、屡受挫折的我们一样，从小就开始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短处是什么、短板在哪里？难道我们真的愿意看到“不肯认输”的小羊和骆驼，在老牛的一番谆谆教诲下，变得服服帖帖？老师让孩子们续写后面的故事，几个孩子的发言，无一例外的都是小羊向骆驼认错、骆驼向小羊认错，两个人相互尊重、相互学习、一团和气。如此的谦恭且世故、如此的聪明且圆滑，难道我们真的要培养这样对的人吗？虽然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非同一般，但是语言背后的思想更令人心悸。
回到“生命课堂”的基本立场反观这篇课文，取长补短则是悖论，是对生命的蔑视。让骆驼像小羊一样，还是让小羊像骆驼一样，叫取长补短吗？如果是的话，那我们将造就畸形的生命。我们常说“每个儿童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但是我们缺乏对其独特性的尊重。当他们看到自己的长处、发现别人的短处，意识到自己的独特性时，老牛便跳出来警告他们：这是不对的。于是他们开始取长补短，于是他们开始失去自我，于是他们开始步入平庸，于是整个社会就多了非羊非驼、似羊似驼的怪物。这岂不是教育的悲哀！
“生命课堂”提倡有质疑，但是我们让孩子质疑了吗，为什么只质疑可怜的小羊骆驼，而不质疑貌似忠厚的老牛，它说“这是不对的”，就真的是不对的吗？“生命课堂”倡导有生成，但是我们让孩子生成什么了？对老牛的服从算是生成吗？在服从老牛的前提下语言表达能力的提高，真的算作生成吗？“生命课堂”遵循有温度，让孩子抛弃自我的独特性，在冠冕堂皇的取长补短的指引下，抹杀“不肯认输”的本性，生命的温度从何谈起？
如果我来上这节课，如果我不能从课文中剔除老牛的话，那我绝不把老牛的话当作真理，我会问孩子这样一个问题：你愿意成为一匹骆驼还是一只小羊，为什么？我要聆听来自孩子的，最真实的声音。我还会问他们一个问题：如果你是骆驼，你将如何对待小羊？如果你是一只小羊，你将如何对待骆驼？我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除了竞争，还有另一种存在方式，叫做尊重和合作。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被所谓的长处和短处禁锢住思维，因为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长处可以变成短处，短处也可以变成长处。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发扬自己的长处，尊重别人的短处，而不是用含糊其辞的取长补短来自欺欺人。我希望语文课不是只培养能力，还要发展孩子的思想，不只是盲听盲信，还要具有批判精神。
老牛的形象固然值得尊敬，但我们做教师的要特别注意，不是所有的老牛都是忠厚老实的，还有一些老牛是狡诈的、阴险的，不要被老牛迷住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