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特诗选(圣卢西亚)
饥饿的眼睛贪婪地吞吃海景,只为一叶
美味的帆。
海平线把它穿上无限的线。
行动滋生狂乱。我躺着,
驾驶着装上肋木的一片椰影,
生怕增多我自己的脚印。
吹着沙,薄如烟,
腻烦了,移动一下它的沙丘。
浪潮像孩子似的厌倦了它的城堡。
咸的绿藤和黄的喇叭花,
一个网缓缓移过空无。
空无一物:充塞白蛉子头脑的愤怒。
老人的乐趣:
早晨,沉思的后撤,想着
枯叶,自然的安排。
阳光下,狗粪
街了硬壳,发白如珊瑚。
我们结束于土,开始于土。
在我们的内脏里创世。
细听,我就能听见珊瑚虫在营建,
两个海浪击出一片静默。
掐开一只海虱,我使雷霆爆裂。
像神一样,我歼灭神性、艺术
和自我,我抛弃
已死的隐喻:杏树的叶形心。
成熟的脑烂得像个黄核桃
孵出它
乱糟糟的海虱、白蛉和蛆,
那个绿酒瓶的福音,被沙塞死了。
贴着标签,船的残骸,
握紧的漂木苍白而带着钉,如一只人手。
飞白译
沼泽
咬啮着公路的边缘,它是黑嘴
轻轻哼着:“回家来吧,回家来……”
在它粘滞的呼吸背后藏着一个字:
“长”——长出菌类,烂,
根上长满白斑。
比藤的丛莽、采石场和晒裂的河床
更可怕,
它的恐怖曾使海明维的英雄难移寸步
呆立于看得清的浅处。
它开创虚无。穷人囚犯和黑人的牢狱。
它的黑色情调
每个落日取你生命之血的一个涂片。
奇怪可怕的蜿蜒!红色树丛中每株树苗
蛇一般弯曲,它的根淫秽可憎
如一只六指的手,
掌心里藏着背披青苔的蟾蜍,
名叫“蟾蜍凳”的毒菇,烈性的姜花,
血的花瓣,
虎斑兰花斑斑的阴户,
离奇古怪的鬼笔阴茎
沿着唯一的路纠缠过客。
深深地,比睡眠更深,
像是死,
太富于衰减,太窒于呼吸。
在迅速注满的夜里,看
最后的鸟如何仰喉啜饮夜色,
野树如何滑
同黑暗,与扩散着的
记忆缺乏症一同变黑,渐渐进入
虚无的边界,混合
肢、舌、筋,成为一个结
如同混沌,如同面前的这条
路。
飞白译
海的怀念
有样搬走了的东西在这座房子耳朵里吼叫,
挂起无风的帘,击晕镜子
直到只剩反应而没有实体。
有个声音好像风车咬牙切齿直到
死死地刹住;
震耳欲聋的空缺如狠狠一击。
它箍住这山谷,压低这山峰,
它使姿态疏远,使这支铅笔
穿透厚厚的空虚,
它用沉寂装满橱柜,摺起酸味的衣服
像死者的遗物那样准确,
像死者由亲爱者运行着,
不抱信心地,期望着占据。
飞白译
珊瑚
这株珊瑚的形状与因它而凹陷的
手掌对应。它的
突然的空缺多么沉重。像浮石,
像你的乳房在我手掌的杯中。
海一样的冷,它的乳头粗糙如砂,
它的毛孔像你的一样,闪着咸汗。
空缺的身体撤走了重量,
再没有另一个能像你光润的身体一样
创造出如此精确的空缺,恰似这
珊瑚石,放在案头发白的
纪念品架上。它向我的手挑战
去做一切情人的手从未体验的探寻:
另一个身体的本真。
飞白译
仲夏(节选)
14
路,花斑斑地刻满车辙纹,发着霉味,
以一条正在蜕皮的老蛇的狂跺暴烈
绞扭着.又重新钻进树林,芋叶
在此地茂密,民间传说在此地开始。
日落是个威胁,当我们沿着沥青路
登山,走近她的房子,而薯藤
在发着苔鲜黑臭的路边水沟上争执,
百叶窗在闭合,像名叫蒂玛丽的含羞草
闭合眼皮;接着——半透明如纸灯笼,
一座一座房子,灯光从肋条透出,——
路的黑拐角处她有一盏自己的灯。
那儿就是童年.以及童年的告终。
萤火时刻,伴着滚水在煤油罐中
咚咚作响,她开始回忆当初
她给我和我兄弟讲的故事。
她每叶每叶,就是加勒比海的图书库。
那芬芳的源.我们难忘的幸福!
西多娜,她的头崇美庄严。从她声音
的沟谷里,黑影一一站起,走路。
她的声音在我书架上旅行。
她就是灯光,两个分不开的双生子
凝视着,入迷地,合成一个黑影。
25
太阳把我的脸膛烧成了赤陶。
脸把大阳窑的热度一直带进屋中。
但我珍惜脸的皱纹犹如蓝的水纹。
蚊呐围着锯齿形的仙人掌钻孔,
熔炉烧得夹竹桃的刀叶全部卷刃,
一根圆木,涂满了狂乱的符号。
一座石屋在台阶上等。白的门廊在烧。
告诉你海涛带给我的许诺吧:
你格见到透明的诲伦走过,宛如
阳光下的烛焰.沙地上的轻烟,
朦胧而无影。我的手掌被纤绳
切割,我拉这条船拉了四十多年。
我的爱奥尼亚是烧焦的草的味道,
是烤焦的桶柄吱嘎叫向铁锈的群岛;
我爱的诗行里保留着全部节和疤。
我等了整个昏晕的下午,热得没法思想,
这陆中之诲的缪斯还在等待命名。
而绷紧的地平线从这咸而暗的房里
什么也捉不到。椅子出汗。纸弄皱地板。
一只蜥蜴在墙上喘气 埃象锌一样闪亮。
这时在门亮里:不是胜利女神在解凉鞋,
是个姑娘在拍脚上的沙,一手扶着门框。
飞白译
27
此地的某些事物不自觉地美国化了——
锁炼般相接的篱笆把海边空茫的咆哮
和空旷的球场棒开,间隙处
“帝国”声低吟成“低国”声;
在灰色的金属光中一只早到的塘鹅,
熄了引擎,在冰冷一如缅因州外貌的粉红海上滑翔。
这光温暖了白色、渴切的机身两侧——
它停驻于圣托马斯斑驳山丘下的
起降跑道。那些库房,褐色、实用的飞机库房,
真像上次大战占领期间所见。
夜把恶臭遗留在木麻黄树下,
别墅围起栅篱隔开本地人散步的沙滩——
来自不幸岛屿的非法移民,
他们羡慕小小水螅也享有工作权利。
此地偷渡入境的螃蟹和软件动物是公民,
而树叶拥有绿卡。推土机颠簸
掘出山丘,但我们都知道这是
工业的尘灰,不得不包容。不久——
各方面的波纹将是一大片
由永不熄火的太阳乙炔焊接而成的锌。现在
落下的细雨是美式的雨水,
在沙上缝缀星星。我的血球
也同样快速地改变。我畏惧那些移民渴羡的事物:
他们制作的多星图案——邮局上方的旗帜——
尘土的特性,在我脚下变动的忠贞。
50
我曾分别给我两个女儿每人一个海贝,
是从礁上捞的,还是沙滩上卖的.我已遗忘。
她们用作制门器或书档.但海贝湿润的
粉红色的腭是天使们无声的歌唱。
我曾写过一首诗叫“黄色的墓地”,
那时我才十九岁。莉姬的年龄。现我五十三。
我挤出的这些诗句像长满青苔的石堆
与任何传统无关,都像石头一样
坠入海底,沉淀,但求它们幸运地埋
在石堆深处,埋在海的记忆里。
让它们,在水中,像我搞水彩画的父亲,
投入他的工作。他成了自己的一个影像,
在仲夏的阳光下摇晃,晕厥。
他名叫沃里克·沃尔柯特。有时我深信
他的父亲,是以爱或苦味的祝福
为他取这名字纪念沃里克郡。讽刺
仍在继续。如今,当我重写一行诗,
或在速干纸上画椰子树写生,
像他无力的手画的那样.女儿的手在我手中动。
海贝在海底移。我曾把父亲的墓
从卡斯特立斯发黑的英式墓碑丛中
移至一个地方,在那儿我可同时爱两者——
爱海洋和爱他的永别。青春比小说更浓冽。
晨雨 译
星
假如,在万物光华中.你真已
暗淡,却又只苍白地退隐
到心照不宣的适当
距离,恰似月亮通宵
逗留树叶之间,那么
愿你在隐身匿形中给这所屋子以欢乐
星啊,你爱意殷殷,你来之时
未到黄昏,而又已过了
黎明,那么,愿你苍白的火馅
指引我们心中最深的苦捅
穿越混沌
与平凡白日的
受难。
飞白 译
结尾
事物不爆炸,
它们只衰退,凋萎。
像阳光从肌肤退色,
像水花在沙滩涸竭,
就连爱情的闪电
也没有如雷的结尾,
她死亡的声音
像凋谢的花像肉体
在冒泡的浮石上
一切事物塑造着同一归宿
直到我们落入
包围着贝多芬的一片静寂。
飞白 译
拳
握紧我心房的拳
稍稍放松,我喘息着
光明;但它重又
握紧。我何曾不爱
爱的痛苦?但这已超出了
爱而达到了疯狂。这是
狂人的死抓,这是在
嚎叫着落入深渊之前
紧抓一块突出的非理性岩石。
心,抓紧吧。这样至少能活。
飞白 译
爱之后的爱
这一天终将来到
那时你将欢欢喜喜
迎接你自己光临
你的家门、你的镜中,
与你互致欢迎的笑容
说:请坐。请吃吧。
你会重新爱这个曾是你自己的陌生人。
上酒。上面包。把你的心
交还给它自己,交还给这终生爱你的
陌生人,你为了另一个人而
忘了他,他却还记着你。
从书架上取下情书、
照片、绝望的短笺,
从镜里削掉你的形象。
请坐。享用你的一生。
飞白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