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邻46❽|为什么大陆电视剧一定会给女主角一个工作?

读邻君  继续读邻46期讨论,接下来听杨早谈谈求善和求真的问题。

《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夏晓虹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读邻46❶  |一张图让你看懂《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

读邻46❷ |想听听晚清启蒙女性的学堂乐歌吗?

读邻46❸ |社会运动从来不需要“真”

读邻46❹ |爸爸,有没有女孙悟空?

读邻46❺ |女性有没有“自我”?它来自何处?为谁存在?

读邻46❻ |打开《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的正确方式

读邻46❼|晚清提倡女子解放,是强国的一种需要

上期讨论了无意建构和故意建构的关系

求真与信仰的重要性w问题等等

今天讨论继续深入

半价:这个模式套在十年动荡期,是否也成立?

杨早:当然。现在大家很喜欢说的一句话“这不科学”,这就是一个魔咒,为什么不科学就是不好的?不需要证明。因为“科学”已经变成了带有魔力的词汇。每个时代都有一批这种词,一旦拿出来就天下无敌的词,这就叫建构。

为什么建构的东西特别靠不住?因为作为手段的建构,不是为了求真。为什么建构都不求真?因为它拿来就是为我所用的,我要通过这个传播确立我自己的目的。我求真就麻烦了。为什么晚清引进西方的女学读物,很多编者会把南丁格尔去掉?因为南丁格尔不符合编者的想法。为什么编者要改写西方的很多原典?因为他发现不改写,这个东西就不容易被中国人接受。这就跟给外国人起个中国名字一样。拿一个大家熟悉习惯的,但是有一点点改变的东西来传播,远远比你拿完全陌生或者非常惊世骇俗的东西,效果好得多。如果你刻意想惊世骇俗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想传播久远,你恰恰需要推广一些人人都觉得可以接受,但是又有一点点改变的东西。

刚才说到中国女权解放一开始就是由男性来主导的,又回到梅子酒提出的问题。我感觉美剧是这样的:美剧和美国电影都有专业的政治正确审查人员,你想逮住它们的漏洞非常困难,众所周知的一个故事是当年迪斯尼拍的《狮子王》,加州大学有一位的博士论文就专门批评它里面的种族歧视:《狮子王》里所有的好狮子都是金毛的,所有的坏狮子都是黑头发的,而且所有给好狮子配音的演员都是白人,所有给坏狮子配音的演员都是黑人,整个这么一套分析。这个论文写出来,毕业以后这个人就被迪斯尼请去当了检察员,后来迪士尼出品的动画片再也不犯这种错误了,因为有专家帮你审嘛。但是美剧和美国电影里政治正确做得好,并不等于美国社会就是这样子。

中国的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在法律上是特别先进的。但是这个先进并不意味着是从妇女本位出发的,很多时候因为要解放生产力,让妇女能够参与到工作中来。共和国推广男女平等特别强调同工同酬这一点。为什么同工同酬?同工同酬就是要吸引妇女进入生产领域,来弥补中国生产力不足的重大缺陷。这导致一个什么结果?中国大陆的家庭剧或者女性剧,再恶劣,不管编剧是男性也好是直男癌也好,我几乎没看到女主角是没有工作的,编剧不敢把主角塑造成一个纯家庭妇女,但是美剧里就很多。为什么?因为妇女不工作,违反整个妇女解放政策,也违背共和国成立以来的主流意识形态。

所以,大陆电视剧一定会给女主角一个工作,有时还故意把她塑造成比较精英的人士,但是最后会让她回归家庭,把家庭变成一个职业妇女完满人生的必要元素,这中间偷梁换柱,特别纠结,也制造了很多误解。比如《甄嬛传》,是写古代,可以让女主角不工作,可是很多人把《甄嬛传》当成职场剧看,这说明我们的职场跟宫斗也没什么区别,大家更相信在职场依靠心机,依靠关系,依靠计谋,可以获得一个无可企及的位置,我觉得这是中国人特别接受的东西。

当女主角在外面受伤了怎么办?她最后会回到家庭,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庭给她作为港湾,需要一个男性来包容、庇护她。这套叙事大陆电视剧玩得很熟练,你们可能觉得漏洞百出,但是很多女性受众可以从中得到共鸣,得到抚慰,甚至得到榜样。

所以,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来说,中国的剧是一个富矿,而美剧现在被包装得不成样子,已经面目全非,很难再分析什么东西。至于你说中国怎么拍出自己的《冰雪奇缘》,这个或许需要中国每个职业领域都产生出一大批有自觉的女性意识的从业者,这个不能靠男性施舍,不是我们一帮男的怎么来编一个女英雄。

现在的问题是全国女权主义者数都数得出来,集中在传媒界、公益界,真正掌控娱乐圈的,掌控影视制作的这些人,有多少是真正有女性自觉意识的?非常少。而这些人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制作。受众的意识同样也决定了他们的导向,这一点要改变那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日本社会能让《昼颜》这种剧成为大热剧,这在中国不可想象,还不等大家抗议,广电总局就把它砍掉了。所以女性意识的提高还是靠社会整体的进步,光靠一批人在那里呼吁,无法取得最后的成果。

就跟这本书一样,在这本书的涵盖范围内,女子国民常识还没有真正的普及开来。为什么要去建构女子国民常识?建构就是我们通过这个阶段,建构起一个比较完整的,适合传播的主体,但这个主体怎么样才能传播出去,怎么样才能深入到民间和底层?这不是这本书要解决的问题。我们要往后面的历史看,去看后来的妇女工作队是怎么做工作的,每个村的妇女主任是怎么做工作的,后来的妇联是怎么做工作的,妇联怎么就变成了女性的娘家,现在又怎么变成了“伪娘家”,这条线索考察起来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包括共和国是怎么从提倡妇女解放,到提倡女革命家,到提倡英雄母亲,到提倡花木兰——再次出现了BINDY说的那种情况,“女性解放”是让女的变成男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女的越像男的,证明你越成功,包括1980年代,那些著名女作家,像铁凝、王安忆,都特别讨厌别人叫她们“女作家”,她们特别相信黑格尔的话“一个好的大脑是半雄半雌的”。

汪燕辉:还想接着探讨一下刚才您说的求真和建构的关系问题。如果我们觉得建构就不求真,是带有自己主观意图的。这种建构等于不是从需求出发的,那它会不会肯定会导致失败?

杨早:建构是从需求出发的,正因为从需求出发才不求真。

汪燕辉:是谁的需求?

杨早:比如我想影响谁,或者我想达到什么目的,从这个需求倒推的。

汪燕辉:您说的需求是建构者的需求,比如女性这个话题,从开始的时候应该是男性为主导的建构者的需求来建构女性的国民常识。但是这个常识是他们想达到的目的。未必是女性想要达到的目的。

杨早:“女性”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啥?

汪燕辉:我理解本书是在梳理一百年前的晚清时代是怎样去建构的,我想问的是,如果我们想从这个研究寻找到某种规律,把它作为参考,观察当下这个社会,重新建构女性的国民常识,那么现在的建构的主体是谁?这种建构,能不能满足女性的需求?我觉得建构的主体应该是女性。

杨早:现当下女性的需求是什么?

汪燕辉:当下女性的需求?我还真不清楚,比如现在的女子也需要国民常识这个框架。

杨早:没有这么一个假设的共同的需求,比如梅子酒这样的女性,她觉得女性要争取更多的权利,这个时候她就会选择《傲骨贤妻》与国产剧对比,因为她觉得《傲骨贤妻》更能呈现她认为的进步的女性意识,如果拿来对比的不是《傲骨贤妻》,而是哪个非洲国家的电视剧,那边比我们还要落后,她就不会选用这个东西。相反,“大奶原教旨主义者”就会支持反小三反婚外情强调回归家庭的国产剧。所以,并没有本质化的“女性的需求”,每个群体的需求都是争取自己的利益,而在争取自己利益的路途上是不存在求真这个事情的。即使我不改编,我不歪曲,我也会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对我有利的话来讲。又比如“美国”作为一种资源,一个符号,辩论双方都在使用,比如新左就说美国怎么怎么贫富悬殊,公知就说美国怎么怎么民主包容,都像瞎子摸象一样地只谈自己想要的部分。为什么要这样?因为话语建构永远都是基于一种需求,而在这个需求里,“真”从来不是一个大多数人的要求,因为没有意义。

汪燕辉:谁声音大谁最后是博弈的胜利者?

杨早:或者谁能影响权力机构。求真很多时候是个人爱好,我从来不觉得群体会喜欢真这个东西,真有什么用?

汪燕辉:必须每个群体都在求真的时候,你最后博弈得出的结果,才是一个当下这个社会需要的真。

杨早:从来没出现过每个群体都在求真的情形。整个社会也未必需要真。

汪燕辉:每个群体都在为自己的权利进行代言,进行建构的过程,她/他的出发点都是要求真的。

杨早:这个“真”我以前讲过很多次,历史没有真实可言,史料是有真实的,但历史没有真实可言,历史本身是一种解释,我会认为对我有利的解释就是真,你作为另外一个群体,有另外的利益,肯定不认为那种解释是真,他没有一个共同的“真”,“真”不是一个绝对标准。

汪燕辉:我们考察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想给当今的社会一些启发,而不是总要过了这段时间再去回顾这段历史,我们看晚清是用历史观看,但是我们对晚清这个问题的研究其实是想对现今有一种借鉴或者是指导的意义。当下的行为准则是不是应该从历史里面有所借鉴?

杨早:你觉得要以史鉴今吗?我不认为夏老师有这种想法,第二我也不认为可以做到以史鉴今。微信朋友圈每天有那么多养生文、鸡汤文横行,里面还有无数的谣言,也会有人抵制,有人辟谣,但是辟谣的速度永远赶不上谣言的速度,就说明这个社会不需要真。你或许觉得真善美是一个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其实不然。比如当两个东西放在那儿,一个是他认为的善,或者美,一个 是真,大部分人会想要善美,不想要真。

美和真抵触的典型的案例就是自拍。现在大家堂而皇之地说:你敢不把我P过再放上朋友圈就翻友谊小船,这就是美压过了真,大多数时候善和美都会压过真。比如宣传部门老强调我们要正能量,什么是正能量?正能量就是善,但是善会掩盖很多真,真从来不是整个社会需要的。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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