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幸福横巷(之二)‖ 美丽的小巷
文:宋德云 视频图像:黄志雄
美丽的小巷
幸福横巷
幸福横巷是一条7字形的巷子,我们家刚好是7号,而且是在这个7字的拐点上。
从7号开始的幸福横巷就面向西江了。
如今的幸福横巷,又狭窄又弯曲,十分不宜居。但那是现在,从前的幸福横巷,背街临水,视野开阔,风光无限,让人有生活在如诗似画环境中的感觉。
这绝对不是因为我生于斯长于斯,对幸福横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信,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家的门前是一口大鱼塘。这鱼塘有多大呢?东边,从现在的河堤市场边的公共厕所起,西边,到如今的甘露酒店门前的马路止。北边,从现在的河堤市场门前马路中间起,南边,到河堤市场后面的沟渠止。如此大的一口鱼塘,如此大的一个水面,完全可以媲美如今的九星湖。我常常幻想:如果这口鱼塘如今还在,我在春日的一天回到幸福横巷寻梦,我会在巷中一边漫步,一边吟诵唐人贺知章《回乡偶书》诗中的第二首: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可惜1977年夏,这口鱼塘给填了!
鱼塘的对岸,我们叫它“对面埇”,其实那应该是鱼塘的塘基。塘基之外,就是浩瀚的西江了!
我们家那一边,从路面到鱼塘的水面,大约有1丈高,弯曲的岸边就是一个弯曲的斜坡,在这长长的弯曲的斜坡上,几乎所有人家都栽上了树木,有的是用来遮阴的,以森木树为多,有的是为了牟利的,主要是龙眼、番石榴等。房子沿着鱼塘的曲岸而建,门前的小路也是沿着鱼塘的曲岸而延伸,沿路树荫婆娑,树下鱼塘碧波荡漾,那时候的幸福横巷,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对面埇当时载有花香扑鼻的树木,而在鱼塘近水处,则栽有一排杨柳,其中尤以船厂后面至到埇头的柳树最为茂盛。所谓船厂,其实就是几间破落的平房,一个简陋的小木船制造工场。
夏天的早上,我常常站在门前,船厂后面至到埇头的浓绿柳荫,就会映入眼帘。而最让我魂牵梦绕的,是钓鱼公叼鱼。钓鱼公不是鸬鹚,是野鸟,它们经常飞到鱼塘上空觅食。只要看到有鸟儿在半空定着不动,我们就知道是钓鱼公准备入水叼鱼了。别看钓鱼公飞翔的时候很轻盈,它坠入水的过程,却像一块重铁直接沉入水中,入水后大约几秒时间,它倏地又从水飞起来,煽动着翅膀离去。
用现在的说法,当年我们家门口的这口鱼塘,就是湿地。湿地是鸟儿的乐园。我的确看过很多鸟儿飞来这鱼塘。甚至还听外祖母说过,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常常会听到鱼塘有白鹤叫,好像鬼叫一样。遗憾的是,那时候物资缺乏,每次有鸟儿飞来,如水鸭等,都会被人逮去,成为餐桌上的美食。渐渐的,飞来的鸟儿就少了。
幸福横巷前面拥有广阔的空间,也拥有广阔的天空。小时候,我们经常看见老鹰从西江那边飞来,从我们幸福横巷的上空掠过。这时,我们就会举头而望,并大声叫道:牙鹰牙鹰罩鸡仔,牙鹰牙鹰罩鸡仔……
当年的幸福横巷的确很美,只不过当时我们并不觉得,也不珍惜!
幸福横巷
幸福横巷环境之美,是有其历史文化背景的。对面埇的埇头,民国时候就是一个很有名公园。1995年《郁南县志·第十四篇·第一章·第七节·园林绿化与环境卫生》载:
民国20年(1931年),都城临西江河畔驳头埇(今河堤路望江亭一带)有小雅林公园,面积不大,清幽雅致,三面环水,木桥相连;园内翠竹婆娑,花木相间,置有竹椅、竹桌,供游人憩息,又可临江眺望西江景色。抗日战争后,公园逐渐荒废。
关于幸福横巷的优美环境,我曾写过几首五律,兹录一首以餐读者:
门外塘如染,芭蕉映碧波。
莺歌招乳燕,春水浴肥鹅。
鱼以绿蒲匿,风将柳线搓。
舟横弯岸处,渔父晒烟蓑。
这首诗是写整口鱼塘,“舟横弯岸处,渔父晒烟蓑”,写的是磨刀佬的小艇。磨刀佬的房子在旧县委后面的塘边,无论县委给出什么条件,磨刀佬就是不搬迁。磨刀佬觉得从县委大门出入不方便,于是自购一木艇作交通工具。回家后,小艇泊在屋前芭蕉树旁。白天出去干活,小艇停在对岸柳树荫下。“春水浴肥鹅”,是写附近人家饲养的鸭子,常在鱼塘沐浴畅游。鸭当然不是鹅,但为了押韵,只好鹅鸭不分了。
是的,在我的笔下,幸福横巷的确很美。但幸福横巷最美的时候还是在汛期。
都城人管西江洪水上涨为水大。在只有白木大堤的年代,西江洪水涨上码头,把街道,特别是河堤路浸了的情况,一年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当洪水涨到差不多平河堤路面时,离幸福横巷咫尺之遥的客运趸筏,所停靠的各种客轮,就好像停泊在我们家的窗外一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时候,我躺在床上也看得见这些红星客轮、曙光客轮的桅杆。
当洪水快漫过对面埇塘基时,我们面向西江的幸福横巷人家门前,就会被准备捞鱼的人用一根根竹竿认定其张网捞鱼的位置,只要洪水漫过塘基,他们就立即下网。从如今河堤市场公共厕所边,一直到如今甘露酒店,估计有一百张渔网通宵达旦而捞。我家门口最是开阔,自然是捞鱼者的首选之地,我们也得以大开眼界。看着捞鱼者起网时蹦蹦而跳的鱼儿,我们好像比他们还高兴。但有时候运气不好,捞鱼者半天也没有什么渔获,当看见一网网都是空的,甚至是垃圾的时候,我们又会唱起这样的童谣:
一罾空,两罾空,三罾得只大猪笼……
1978年夏的那场洪水,是我在都城经历过的最大一场洪水,也是我在都城经历的最后一场洪水。那天晚上,最要好的同学来帮我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高处后,已是九时多。他离去之后,我站在门前,发现洪水大约还有一尺就浸上路面了,这时,鱼塘与西江早已连成一片,景象十分雄浑。举头而望,一轮圆月正悬挂在对面船厂后面浓浓的柳荫上。船厂后面这排柳树,拴满了平时停泊在西江的船只。如果此时是晴朗的天气,一定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但西水天气十分潮湿,月带晕,云亦厚,浩瀚的西水映着并不皎洁的月光,散发出浓浓的水汽。此情此景,让我突然感到好像是危机四伏。再看柳树林下的舟艇,渔火点点,如怨如诉,我竟然生出了一丝恐惧感。不敢多在门前停留,赶紧回到家里二楼的床上躺下,这时候,为搬西水忙了一天的人们,多已入睡,幸福横巷一片静悄悄的……
幸福横巷
拂晓,西水涨上了路面,不久进入屋子,我帮着父亲搬来一把木梯子,竖起来,靠到二楼的小门。我在二楼用绳子把梯子与小门的栏杆捆绑结实,父亲在门前用绳子捆起两块大石头,然后与梯子捆在一起,目的是要把梯子牢牢地固定在水中,不让梯子有丝毫的浮动。因为在洪水退到路下前,这梯子是我们出入家里的唯一通道。到了上午十点左右,门前的西水已有两三尺高了。疍家棹着小艇穿街过巷,为需要到新墟尾(今四一八路)买菜的人提供有偿服务。我曾有《西水》诗写都城西水情景:
洪水门前涨,孤篷系柳腰。
波涛传窃语,虫蚁唱新谣。
潮气教人醉,船桅把月挑。
明朝街巷艇,窗畔棹声飘。
被洪水包围的幸福横巷,就像漂浮在浩瀚的大海的民居。此时如果有人从广州乘船而上,远远看见都城港,看见都城港旁边的幸福横巷,不知他会不会想起王维“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的诗句来。而我第一次读到王维这两句诗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洪水中的幸福横巷!
洪水是都城不可缺少的美丽元素!1994年白木大堤突然决堤,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都城人这回就只有逃命的份儿了。这次洪灾,吞噬了都城人对西水的喜爱。后来都城建成了石堤,加高了白木大堤,都城人,特别是幸福横巷的人,从此再也体会不到水大浸街的乐趣了。
幸耶?不幸耶?见仁见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