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觅胜】龙湖里的秋雨晚荷 | 散文 马淑宝
今年的秋雨有点邪。印象中,秋雨是轻盈优美的,落到脸上臂上,有着淡淡的清凉,令人愉悦。然而,今年的秋雨不仅连绵,而且来得猛烈。已报道多城积水,农田受淹。疫情又趁机潜入,闹乎得人心惶惶,多地再次实施管控。天灾?人祸?怨天?怨人?让人碾转反侧。终于挨到了天亮,雨仍是大一阵小一阵地下着。这不歇的雨和肆虐的疫,着实让人心烦。
忽然想起离家不远有片湖,湖面曲折蜿蜒,不足百亩。一条小河临湖而过,与湖相通。小河上接沂水,下通京杭运河。虽说湖不大,又落小城,但这清澈的湖水却聚自沂蒙山区。人给它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龙湖。因家乡汉风盛行,非常好龙,文人们也就爱把家乡的湖,冠上带“龙”的名字。如大龙湖,金龙湖,云龙湖等。
下了这几天的雨,龙湖该是什么样子了?还有湖里的荷呢?我索性撑起雨伞,信步往湖边踱去。
头顶的雨伞及道边的草木,不断地发出淅淅沥沥的雨点声。远处的湖岸边,茂密的垂柳已被雨水压得更低了,低得看不到树干,就像聚在湖岸边的几团绿雾。还有那片翠竹,似雨雾中的一道绿墙,一根根竹稍挑着稀疏的竹叶,在雨中倔强地摇曳着。远处的楼宇躲在树梢背后若隐若现,露出高高低低的建筑线条,水墨画似的。湖边一簇簇菖蒲,一拨拨芦苇,被雨淋得无精打采地立在浅水里。最抢眼的,当属那大片的荷了。硕大的荷叶,相互簇拥着,随风翻卷着,精神头十足。碧绿的荷叶丛中,偶尔夹杂着边缘已卷曲枯黄了的荷叶,远远看去,像是玉雕艺人给玉盘加了一道金镶玉的工艺。荷叶间还稀落地点缀着一点红,一点墨,那是晚秋盛开的莲花和已经成熟的莲蓬。整个湖都随着秋雨的韵律不停地揺动着,只有湖边那座四方木亭,稳稳地立在岸边,是湖中唯一的静。
我身不由己抬步迈下台阶,走向伸往湖里的亲水平台。平台被荷包围着,我想近距离地观赏这秋雨中的晚荷。
雨滴在湖面跳跃着,似一湖不甘寂寞的音符。高高的荷梗,擎着片片荷叶。有时像伸向碧空的承露玉盘;有时就似一群舞女,随风同步舞动着圆形的舞裙,满心欢喜地兜接着天上飘下的细雨。微斜的雨滴打在裙状的荷叶上,不断迸出细小的银珠儿,银珠儿迅速地滑落到荷叶中心,一会儿就聚成了一块不规则的银饼。银饼伴随荷叶的舞姿不停地晃动着,越晃越大。随后,叶子向湖水微微地鞠躬行礼,把银饼拱手送进了湖水,一晃眼就不见了,荷叶又恢复了亭亭玉立的身姿。看来,荷,洁身自好,毫无贪念。
还有浮在水面的荷叶呢!像极了浮在湖面的碧玉圆盘。雨打玉盘,满盘滚蹦着珍珠,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荷叶下的荷梗,犹如水下芭蕾舞女,把满玉盘的珍珠托在水面,展现给世人。匍匐在水面的荷叶,虽然不比高高在上的荷叶得风得雨,但她仍旧坦然自若,既不嫉妒,也不自卑,每天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论说,她还是先出生的叶儿呢,出水就随之铺开,为的是尽早地吸收水中营养,供养后来的弟弟妹妹们向高处生长。就像小时候姐姐说的:“弟弟,你比我有出息!我留家里干活,你就安心地读书去吧!”联想至此,心里有些发酸。荷,有着谦让和担当的品格。
雨雾与荷叶间,散落着朵朵莲花。通直的荷梗上,长满了密密的小刺。有害羞着的小花苞儿,有盛开着的大花朵儿。不管是花苞儿还是花瓣上,都缓缓地流动着鲜艳晶莹的雨滴。那清丽的容貌,“恍似瑶池初宴罢,万妃醉脸沁铅华”。看来,莲花在夜里也是开着的。它不像飘在水面的睡莲和荇菜,夜里没人欣赏时,就把花儿合上了。你看,现在天已大亮了,湖面上还看不到彩色的睡莲花,和碎金般的荇菜花。它们可能会想,雨天不会有人来赏花了。荷花,却不管这些,无论白天黑夜,也不管有没有人来欣赏,她都一直自信地开着。既不傲慢,也不献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总是给人一种翩翩然的端庄美,美丽而不娇艳,妩媚而不轻浮,不招摇,不放荡,不欺骗。荷才是君子,本性向善,坚守“慎独”,以诚为本。
缓缓的秋风斜雨,不断地摇晃着这些荷的花和叶,湖上弥漫着荷的清香。香的那么雅致,香的那么清远,香的那么甜润。此时的我,不由得眼垂双帘,凝神静气,深深地吸吮着湖面飘来的阵阵荷香。虽然一手擎伞,一手扶栏,意念中已经没有了伞和栏的存在,好似天地间只有我与荷,与这荷的身姿和清香了……风吹伞动,打断了我短暂的陶醉,眼见着一瓣荷花被雨滴打落,随风飘进了湖水里,花瓣即刻成了一条两头高高翘起的彩船,随着风儿欢快地游着,一会儿钻进荷叶深处不见了。我的心也渐觉澄澈透底,还有什么好烦的呢?
最给人以希望的,还是莲花谢幕后的莲蓬。莲花,莲蓬,一花一果,花果同时,花果互因。湖面上,有刚落下花瓣脖系金线的小莲蓬;有垂着蜂窝育满翠珠的大莲蓬;有莲子成熟满身墨黑的老莲蓬。这就是一枝荷花一个春秋的生命轨迹。先是荷箭出水,像倒立着的皇帝朱批御笔,让大小蜻蜓飞累了来此歇脚;接着莲花盛开,让世界增添美景,给人们送来清香;花儿谢了,铅华洗尽,就心无旁骛地垂首孕育莲子;莲子成熟了,莲蓬行将枯槁,为避于莲子们落于一处影响发展,它又再一次昂起头,极力地扩充着子房,让莲子在朝天的子房里,尽情地沐浴着阳光,再自由地玩耍一阵子。单等着一阵大风吹来,莲蓬就开始散子了。它会用尽全力随风尽情摇摆,把一颗颗莲子送往四面八方:“走远些,再走远些吧……”此时的莲蓬,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耄耋老人,把孩子养育成人,再目送一程,随后仰天大笑:哈哈!我完成任务了!之后,随同荷叶从上往下,逐渐萎缩,把身上的一切能量和营养,全力送向根部,让荷根逐渐粗壮起来,变成了莲藕,为来年贮足了生机。这时,一身轻松的墨色莲蓬,与同样墨色的荷叶,在湖面组成了一幅壮美的《残荷图》,傲立于风雪湖冰之上。春来了,冰雪消融,《残荷图》也降下帷幕,双双化作了护花的春泥。
早有流传千年的《爱莲说》,以文载道,以荷来激励着古今仁人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知不觉间,天空明亮了许多,风息了,雨停了,龙湖恢复了一片镜湖。云间露出一大片蓝色,投在湖面上,湖水也呈现出一片蓝色。还映出了天上的白云,湖边的垂树,远处的楼宇,还有荷的光影,此时的天地,已融为一体,浑然无别。不知什么时候,湖对岸的四方木亭里传来低沉委婉的音乐,似禅乐,又不全是。隔湖望去,亭中一美女,正闭目打坐,酷似莲花座上的观音。乐声飘来,荷停止了摇动,似乎在继续潜修着修身齐家的功课……
荷品如人,然而,人能如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