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槐聚诗存》笺说135

钱锺书《槐聚诗存》笺说135

谢振甫赠纸

一

只办秋蛇春蚓，几曾铁画银钩。三真六草谁子，君莫明珠暗投。

【笺说】

周振甫自从为钱锺书先生编辑《谈艺录》之后，与钱先生就十分熟悉了。此诗作于1948年，是周振甫赠给了钱先生一些宣纸，钱先生写此诗致谢。

这是两首六言绝句，在《槐聚诗存》中，除了《牛津春事》外，这是第二组六言诗了。

只办秋蛇春蚓，

首句说，只做得到写得像秋天的蛇、春天的蚯蚓，弯弯曲曲，软弱无力。

“只办”，只做得到；范成大《题黄州临皋亭》：“系舟一日黄州下，只办登临不办诗。”

“秋蛇春蚓”，比喻书法稚弱无力。语出《晋书·王羲之传》：“（萧）子云近书，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

几曾铁画银钩。

次句说，几时曾经我的书法犹如铁画银钩般刚柔兼济？

“几曾”，几时曾经，那曾。南唐李煜《破阵子》词：“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铁画银钩”，比喻书法刚柔兼具。语出唐欧阳询《用笔论》：“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一二两句是钱先生自谦书法拙劣。

三真六草谁子，

第三句说，像“三真六草”那样善书法的人，是谁啊？

“三真六草”，指南北朝时著名书法家王志、王彬，各擅楷书与草书。“三真”，指王志排行第三，善真书，人称“三真”；“六草”，王彬排行第六，善草书，人称“六草”；故时人美称其兄弟二人的书法为“三真六草”。李延寿《南史·王彬传》：“彬字思文，好文章，习草隶，与志齐名。时人为之语曰：’三真六草，天下为宝。’”此处泛指善书法的人。

“谁子”，那个人。杜甫《白帝城最高楼》：“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

君莫明珠暗投。

末句说，你可不要像明珠暗投。

“明珠暗投”，明亮的珍珠，暗里投在路上，使人看了都很惊奇；比喻好东西落入不识货人的手里。语出《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臣闻明月之珠，夜光的璧，以暗投于道路，人无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

此句说周振甫把这么贵重的宣纸送给我，和明珠暗投一样——所托非人。当然这也是钱先生俏皮的幽默诗句。

二

子安有稿在腹，子野成文于心。真惭使纸如水，会须惜墨似金。

【笺说】

第一首诗自谦书法不好，第二首，则是表达要爱惜周振甫赠与的这些宣纸。

子安有稿在腹，

首句说，王勃是有腹稿在心中的。

“子安”，唐初著名诗人王勃，字子安，为初唐诗坛四杰之一。

“有稿在腹”，即有腹稿。语出《新唐书·王勃传》：“（王）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易一字，时人谓勃为腹稿。”

子野成文于心。

次句说，裴子野在心里就形成文章。

“子野”，南朝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裴子野，字几原。

“成文于心”，即在心中形成文章。语出《梁书·裴子野传》：“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云：'人皆成文于手，我独成文于心，虽有见否之异，其于刊改一也。’”

这一二句，言外说自己不是王勃，也不是裴子野，写文章没有腹稿，不能成文于心。

真惭使纸如水，

第三句说，真惭愧自己用纸如流水般不爱惜。——其原因即是自己既无腹稿，又不能成文于心，就浪费了不少纸张。

“使纸如水”，形容用纸多。钱先生对此有自注：“孔平仲《朝散集》卷一《使纸甚费》五古：'家贫何所费，使纸如使水。’”孔平仲，北宋诗人，字义甫，一作毅父。

会须惜墨似金。

尾句说，应该要珍惜笔墨，犹如是贵重的金子。

“会须”，应该要。李白《将进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惜墨如金”，本意为惜墨像吝惜金子一样。语出宋费枢《钓矶立谈》：“李营丘（成）惜墨如金。”

此末句指写字态度严谨，惜墨如金。言外，这才能不“使纸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