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与中式生活美学

文|韩晗  (作者为深圳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研究员)

书房,是传统中国社会最重要的生活空间之一。书房不但为历代中国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修身养性、读书抚琴的处所,还助力他们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早在汉代,文学家张衡就曾称赞自己的书房可“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可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书房本身就是一个具备艺术体验、阅读写作与图书收藏等多元功能的空间。
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陋室”曾是无数名士的桃花源,而宁波范氏家族的“天一阁”则以规模宏大与海量藏书著称,乾隆的书房“三希堂”收藏了中国最顶级的书画珍品……不同的书房,代表了不同的中式生活美学。本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长期以来实现政治抱负的唯一通道。一些文人墨客却因时运不济、命途乖蹇,不是屡试不第,就是遭受打压,不得不寄情于山水与诗酒之间,远离庙堂,避世江湖,形成了中式生活美学体系中的重要一环:名士之美。
名士们的书房必有另番情趣。最知名的当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陋室”。这间因千古名篇《陋室铭》而流芳百世的书房,见证了刘禹锡等名士们的生活美学。刘禹锡是一个官运不太好的人,在60岁之前,他做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刺史。因此,“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陋室”成了他的精神家园。
既是“陋室”,当然不求气派奢华,也不求满壁藏书,不必有“丝竹”声这种奢侈品,更不能堆满案牍公文,变成一间要务繁忙的办公室,但一定要具备“亭台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自然朴实,要有“鸿儒”们的雅集,从而满足名士们清新淡雅的精神需要。这种因各种“陋室”而孕育出的名士之美,从魏晋的“竹林七贤”到刘禹锡,再到八大山人、郑板桥,一直延续至今。
书斋
弹琴阅古画,煮茗仍有期
两宋以降,中国的海外贸易逐渐兴盛,及至明清两朝,器物之美到达顶峰。各类文房雅物、金石碑版,竞相成为文人士大夫们的最爱,书斋应运而生。
与简朴的“陋室”不同,书斋一定要繁复讲究。明清之际有两部书,就是讲书斋的陈列、布置,一部是文震亨的《长物志》,另一部是高濂的《遵生八笺》。在《长物志》中,文震亨认为,书桌应当“设于室中左偏东向,不可迫近窗槛,以逼风月”,而高濂更是要求书斋里要准备“卧榻”,目的在于读书劳累了可以“偃卧趺坐”,宛如今日许多人在书房里放置的沙发。
当然,这还不算。文房四宝自不必说,当时文人还要求书斋必备植物,得有一只大水缸养鱼,还必须要弹琴奏乐,甚至常备金樽檀板,演唱当时最为流行的昆腔。有条件的,还需陈列一些金石碑、名家字画等古玩艺术品,经常邀请朋友来鉴赏分享。并且,书斋里的家具一定是紫檀或是黄花梨木料,瓷器必定是哥窑,一切都有讲究。
明清书斋,见证了中式生活美学的极致:繁复之美。文人们不但践行、推崇这种繁复之美,而且还将其理论化,除了前文所述文震亨与高濂的两本书之外,还有李渔的《闲情偶寄》、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等著述,均对此颇有研究。
藏书楼
大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
无论是陋室还是书斋,它们最大的差异,是在生活美学上的审美情趣不同,要说藏书,其实都不能算规模宏大,多半收藏一些经史子集的常备书或是少量私刻、坊刻的善本。因为印刷技术有限,古代中国大部分私人书房都不可能有巨量藏书。
但在中国历史上总有一些真正对得起“汗牛充栋”这个词的书房。那就是兴起于明清时期江南的藏书楼。它们以动辄几十万卷的藏书量再加上与之相辅相成的园林、水法及木质建筑的藏书楼,共同反映了中式生活美学中的另外一端:极致之美。
最著名的代表,当属宁波范氏的天一阁,其主楼是一栋“面阔六间的两层硬山顶”“坐北向南,左右砖登为垣,前后檐上下俱设窗门,其梁柱俱用松杉等木”的楼阁,并且“凿一池于楼下”,其风景“曲岸弯环,水漾涟漪,堂之影、亭之影、山之影、树之影,皆沉浮波中”。这种奢华的园林景观与几十万卷藏书交相呼应,可谓极致之美的典范。
有清一代,江南藏书楼数不胜数,除了宁波天一阁之外,还有嘉兴项氏的“天籁阁”、朱彝尊的“抱曝亭”以及晚清陆心源创办的“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等。乾隆帝曾称这类藏书楼之多令他“指不胜屈”。这也是当时江南经济繁盛的重要见证。
上书房
藏古今珍品,成崇高之美
前述三种书房,皆为民间书房,宫廷书房与民间书房大不相同。这类被后世统称为“上书房”的书房,除了藏书、读书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功能,一是收藏重要的文物、字画,另一个就是谈论国事。
乾隆帝有个书房,叫“三希堂”,源于“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这句话,位于故宫养心殿西暖阁里,是为乾隆皇帝的上书房之一。我们现在看到很多古代字画珍品如王珣的《伯远帖》、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与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以及数千册珍贵的宋版书皆为三希堂所藏。这使得三希堂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皇家博物馆与图书馆。乾隆帝还将其作为谈论国事的场所,因此三希堂与其母体紫禁城、颐和园等皇家建筑一道,成为中式生活美学的一个重要典范:崇高之美。
中式的崇高之美,是一种独特的生活美学,它既反映了封建时代文化、政治中心的统一,也反映了传统中国文化中庙堂仪式感的最高境界。能享受这类生活之美的,当然只有皇亲国戚与王公贵胄。但它却借助皇权的力量形成标杆,对中国人的审美观产生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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