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薛俊杰读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有感:卡拉出走之后
卡拉出走之后
读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有感
艾丽丝·门罗是加拿大的著名作家,以写短篇小说出名。2009年获第3届布克奖,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的代表作有《逃离》《亲爱的生活》等。
她的名气深深吸引了我。说实话,我有几次读完短篇小说《逃离》,真是一头雾水,这个老太太讲了一个很平常的故事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有一天,我在读加缪《西西弗神话》的时候,文中一个观点,让我眼前一亮,我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似乎有一点理解小说《逃离》了。
作家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说过一句话:“好的短篇小说风格上是含蓄的,气质上是深沉的。你有能力看到,你就能体会这种含蓄和深沉;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你反而有勇气批评作家的浅薄。”我想,我读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的经历,跟毕飞宇的这句话有点相似。
一、 主要故事。两次逃离
我们回到小说文本。《逃离》主要讲了女主角卡拉的两次逃离经历,也可以理解为出走。
第一次逃离,发生在卡拉十八岁,刚刚中学毕业(相当于国内的高中毕业)。她读书时的表现:是中学里的差等生,同学经常取笑的对象。她唯一真正想做的事:能够住在乡下和动物打交道。她的父母要她接着上大学,她提出上大学的条件是学兽医,对专业有要求。后来她逃离了父母,离开了家,用我们的话说就是离家出走。什么原因呢?因为她爱上了一个马术学校的老师克拉克——也是后来的老公。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克拉克帮助卡拉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逃离。
对于卡拉第一次逃离家庭和父母的原因,小说文本中叙述得很清楚,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喜欢现有的生活方式。用文中的话说:“她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烦透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的院子、他们的相册、他们的度假方式、他们的烹饪路子、他们的洗手间、他们的壁柜,还有院子里为草坪安装的地下喷水设备。”总之,家里的人、事和物,一样都看不顺脸。二是她要追求一种新生活。她离家出走时为父母留下的简短纸条里说:“我一直感到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我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永远无法得到你们的理解。”她设想的这种真实生活是,和恋人克拉克回到乡下,买个农庄,一起养马。“和爱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们稍稍总结一下卡拉年轻时的性格特征。学习一般,爱好特别,对家庭和父母都很讨厌,有点早恋。很符合现代社会“叛逆女青年”的形象。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和理想,不惜放弃家庭和周围的一切,很有勇气的。我也发现社会上一个现象,凡是这种“叛逆女青年”,在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上,是很决绝的,很果敢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一般都等不到天亮。
再来看卡拉的第二次逃离。从时间上讲,发生在第一次逃离后的第三年,在邻居西尔维亚的帮助下,七月份的某一天,卡拉偷偷坐上大巴车,逃离她的丈夫克拉克。从第一次逃离到发生第二次逃离,间隔不到三年时间。我们结合小说文本,来分析一下第二次逃离的几个原因:
第一,看看卡拉丈夫克拉克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说主要通过几个细节来展现克拉克的性格特征:克拉克跟他欠钱的人打架;因为琐事,克拉克跟排队的老太太、经理吵架;上午十一点,咖啡店没有按照早餐折扣给克拉克优惠,他把一杯热咖啡摔在地上,差一点泼到推车里的婴儿身上;当他发现邻居很有钱,在男主人死后,他逼着妻子卡拉用“桃色事件”来讹诈女主人钱财;卡拉克性格暴躁、乖戾,很不容易相处的。用卡拉自己的话说,“他(克拉克)瞧不起我。我一哭他火就更大了”,“我再也受不了他(指她丈夫卡拉卡)”。
第二,卡拉与克拉克一起生活后的状况。卡拉离家出走之前对继父说,克拉克已经攒下足够的钱来买一个农庄。可真实的生活状况是,他们只养了七匹马,而其中三匹是别人寄养的;马场的塑料屋顶被大风吹走一片,没钱维修;他们住卡拉从来没见过的简易活动房;卡拉忙完日常照料马场的事,还要去帮邻居做事挣钱。可以说,卡拉与克拉克在一起的生活过得很艰辛,生意经营惨淡。与卡拉与克拉克私奔前的设想生活比,完全是两样,有很大的落差。
第三,也是一个直接原因,卡拉向她的女邻居西尔维亚哭诉自己不幸的生活时,西尔维亚为卡拉解决了出逃的两个必要条件,钱和可以投奔的地方。
二、 哲学命题。逃离之后怎么办?
《逃离》中女主角卡拉的两次出走,很容易联想到一百年前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鲁迅在《娜拉出走后》一文中说,出走之后的娜拉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关于这个问题,鲁迅后来的小说《伤逝》中,涓生与子君出走之后的结果,似乎也印证了出走之后的归路。
比鲁迅约晚30年的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有一段是专门探讨“出走”的问题,跟鲁迅先生的论点相似。起床,上班赶公交车或有轨电车,4小时工作,吃中饭,又是4小时工作,回家赶公交车或电车,吃饭,睡觉。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节奏,无限循环下去。不过有一天,“为什么”的疑问油然而生,于是一切就在这种略带惊讶的百无聊赖中开始了。厌倦处在机械生活行为的结局,但又是开启意识活动的序幕:唤醒意思,启发未来。未来,要么无意识返回锁链,要么彻底清醒。清醒之后,久而久之,所得的结果,要么自杀,要么康复。
《逃离》中的卡拉每天面对暴躁的丈夫,既要讨好丈夫,又要做饭和养马。重复着这种单调和不如意的生活。某一天,她顿悟了,她要乘着大巴去远方,找回自己,用她的话说,就是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要寻找“诗和远方”。在女邻居的帮助下,她选择离家出走,逃离丈夫和家庭。这和她第一次跟着现在的丈夫克拉克私奔,逃离自己的家和父母,情形十分相似。
可这一次,卡拉的逃离并没有成功。她坐上大巴,在逃离的中途,又返回来了。她返回的原因,文中是这样描述的:她现在逐渐看出,那个逐渐逼近的未来世界的奇特之处和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并不能融入其中。她惊慌失措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第二天早上起来,刷完牙,便往一个陌生世界里闯?她又究竟是为什么要去找工作,把食物往嘴里一塞,就搭上公交车把自己从一个地方带往另一个地方吗?她正在逃离的时候,发现丈夫克拉克仍然在她的生活里占据着一个位置,或者说她又要用什么来取代他的位置呢?“来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来接接我吧。”这次逃离,最终以卡拉打电话给克拉克求助收场。逃无可逃,多么荒诞的世界。
三、 短篇小说的另类。
日常提炼。当下的短篇小说比较流行陡峭。故事的新奇,形式的先锋,语言的调性等等,注重“新”和“异”。而门罗的小说里有一种自然的属性,既亲切、温暖但又让人如临深渊,给了人最有力的启迪。门罗就是这样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在她那东拉西扯,充满着朴素观感和触感,淡淡交代的口中,闪烁着明净的智慧。她用一种类似裁剪衣服的方式讲故事。一块块不起眼的下脚料,家常琐事,不成形状,然而完整读下来,把一块块布料缝补起来,会发现它的惊人魅力。把日常生活上升到一种哲学范畴。
回归本色。时下流行的小说不是意识形态化,就是形式主义,要不就是集各种学说或学科之大成,小说成了跨界的多媒体,所谓多元化。而门罗成功地摆脱了这一切,有点让小说素面朝天的意思。她完全靠细节、笔触去感知和把握人物。她使故事隐藏在叙事之中,仿佛老祖母在讲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语气平淡,然而选择的却都是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节点:相逢、相爱、生育、死去、错过、离开……短篇小说集《逃离》全部以女性为主角,清一色的女性视角,一万多字的篇幅常常涵盖了一个女人悲情的一生。最重要的是门罗使“女性”由性别上升成为一种世界观,她们的忍耐、忠贞以及任性和怯懦,使世界变得更加多面和复杂。
借用作家徐则臣的说法,门罗就是用最原始的手法深挖“一口井”。我感觉门罗的短篇小说不同于契诃夫、海明威,它细腻、琐碎、深奥,值得慢慢地反复品读。
薛俊杰,1985年生,甘肃天水人,现居湖北黄石。理工男一枚。工作之余喜欢阅读,偶尔码字。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