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街溜子往事:开拖拉机逃出江湖 2024-08-02 05:55:05 _ 与不光彩的过去割裂,几乎是所有草莽英雄的执念。出身低劣的宝哥一路坡爬滚打,渐渐成为镇上风光无两的企业家,但财富不是终点,他最想要的东西既普通,又是无价之宝。本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发生在九十年代,东北。 老叔说,干那小逼崽子。都说东北的小孩儿没一个不挨打,我也没例外。不算我爸,我第一次被打是1991年,刚上初中,用省下的午饭钱买了四个游戏币之后,被抽了生平第一个大嘴巴子。我哪儿知道玩街霸我不能“加加布鲁根”啊?打不过我你直说,你打我干啥?打我的是一个穿着肥硕抖擞白色“逍遥裤”,黑面白底懒汉鞋,白色袜子外面印着一个彩色狼头的少年,高我一头。我想还手来着,可是没敢动,他身边围着好几个人,装束都跟他差不多,这种人我们这边称之为“街溜子”,相当于混混。“街”,得发“该”的音。雷佳音主演电影《黄金大劫案》里的小东北就自称自己是“街溜子党”主席。图 | 电影《黄金大劫案》不过你爱咋溜咋溜,跟我这个三好学生井水不犯河水,你打游戏打不过就打我这做法太不社会了。我愤愤地离开了游戏厅。好巧不巧,那天放学我就遇到了老叔。不是亲的,也算没出五服,他跟我爸是一个太爷,没比我大几岁。从小被全家娇生惯养,练就一身不学无术的本事,初中毕业后成天混迹于各种社会场所。那天他拦住我的自行车,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我。我说,那还真有。于是把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地跟老叔说了。我的陈诉委婉动听,打动了老叔。他说那还行?明天我带你去干那小逼崽子。第二天中午,老叔果真来了,柔弱的他踩着最新款的山地变速车,看起来像只病鸡一样。我问他,就你自个儿啊?哎呀我的妈,就这片儿,干个小逼崽子还用带人儿吗?老叔相当自负。老叔的战斗力一直是个传说。据说他念书的时候单枪匹马独挑我镇知名社会团体「杨镇十三太保」,被打得满面桃花开,躺地上还跟人家拉硬儿:“你们就是他妈的人多,牛逼一个一个来。”然后就换成「十三太保」排好队一个一个地轮换踢他,搁今天这叫圈儿踢。他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就筹划并组建了我们镇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社会团队。之所以说最大,是因为名字叫「七大呼八大喘」,比完整编制的「十三太保」还多俩人。他说,我跟「十三太保」,这辈子没完了。他向来说到做到。后来有一年,我们镇上举行全民足球赛,「十三太保」拉了一球队叫「大垃圾」,我老叔听说后,马上弄了一个「清道夫」,追着跟人家比赛,每次都被人踢 5:0以上,还乐此不疲。也就是那之后,镇上知道老叔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十三太保」逐渐退出我镇历史舞台,加之老叔打了几场恶仗,还拿一把三棱刮刀扎在一个混子的屁股蛋子上,随后开始迅速出头——玩归玩闹归闹,谁敢拿命开玩笑,那时候我们镇上敢动刀的不多。我妈经常跟我说,你可得好好念书,不然以后就跟你老叔一样儿的了。我爸批评我妈说,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你别胡咧咧。我爸还是挺心疼这个沾亲带故的弟弟,总说他误入歧途,本质上人不坏。说实话,我还觉得老叔挺带劲的,尤其是在他带我走进游戏厅的一瞬间。他让我去找是谁打了我,然后用脚尖勾过来一张凳子坐在门口抽烟,游戏厅老板热情洋溢地跟他打着招呼:“诶,宝哥!有事儿咋的?”“啊,我侄儿,遇着点儿事儿。”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打散了他吐出的烟,使他眯起一只眼睛,头稍稍向后缩了缩,蜷成一团的瘦小身影帅气逼人。很快,我就找到打我的那几个,指给老叔看。我老叔没动,隔空喊了一声,那几个人乖乖地过来,按照老叔的指示站成一排。老叔对我说:“干那小逼崽子。”我没动,那几个比我高的孩子也没动。游戏厅老板过来打圆场,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给我个面子什么的。我老叔站起来,紧紧右手的霹雳手套,对老板说:“他们欺负我侄儿的时候你咋不说话呢?”随后老叔走了两个来回,站成一排的,每人脸上都挨了狠狠的四个大嘴巴子。打完,他摘掉手套,丢在打我的那个人脸上,指着我说:“记住喽,这我侄儿。”那一刻我甚至想退学算了。我也想要社会人儿的身份和街溜子的独特气质,像老叔一样,肩膀耷拉走路甩手,胯骨歪提眼睛斜瞅,下巴前伸脖子一搂,话还没说腿先开抖。在一个少年眼中,他是图腾一样的存在。哭啥,半儿拉月的事。都知道我是宝哥的侄儿,从此我再也没被欺负过,但狐假虎威、恃势凌人那一套被我玩得淋漓尽致。我频繁出入游戏厅录像厅,学老叔一样地说话、抽烟、打架,书包里永远放一截锯短的、一头磨尖的铁管,和一根本用不上的避孕套。初二时,我们班有个外号叫石头的男生,长得黑黑壮壮,但是玩撞拐却不是我的对手,课间几次被我掀翻在地,恼羞成怒,从花坛抄起一块砖头,说要揍我。图 | 撞拐我鄙夷地看着他说,你想好了?他把砖头放回去说,摆歪了。本来这事就算过去了,中午我们几个人买了一包五毛钱不带过滤嘴的小云喜香烟,蹲在学校旁的山头上,花了一个小时吧唧吧唧抽完一整盒,抽得嘴里发苦脑袋发蒙。有一个同学说,石头根本不怕你,还想打你呢,他就是怕你老叔。这我可忍不住了,拉着众人回教室。石头正坐在座位上发呆,我过去就是一大嘴巴,问他,你知道错了吗?石头站起来又坐下,说,知道。嚯,你还敢站起来,挺桀骜啊,我又反手抽了一个嘴巴,哪儿错了?不知道。又一个嘴巴,到底知道不知道?知道。又一个嘴巴,哪儿错了?不知道。这个在我眼里黑铁塔一般的汉子,哭了。我跟同学嬉笑着出了教室的门,迎面碰上老叔,他问我,你干啥呢?我没答话。老叔按着我的脖子,走到石头面前让我跟他认错,我不乐意,老叔吼了我一句:“你还真把自个儿当街溜子啊?”一年多过去,我老叔已经变化了。当年驰名杨镇的「十三太保」早已金盆洗手做起了小生意,老叔作为「七大呼八大喘」创始人与首席执行官自然不能甘于人后。还在街上溜达,但是溜的重点已经从动手打架转变成寻找赚钱机会。从此,他走到哪胳膊下面都夹个包,有钱没钱都塞包希尔顿。说是外烟,混合型,这才有派。有一次跟他在理发厅呆着,他给过我一根,抽两口我就吐了一地。别人都笑我,老叔替我打圆场说,这我侄儿,还小孩儿呢。老叔对我挺好的,一直告诉我说,你可得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有出息。有人欺负你,跟我说就行,可别打架,把你那钢管,避孕套都扔了,那都啥玩意。那钢管还能怀孕咋的?我不以为然,总觉得这是贴在身上的标签,不是特别有趣,但是很青春。初三马上毕业的时候,爷爷去世,老叔来家里帮忙,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不时从胳膊下面的包里拿出希尔顿散,发给来吊唁的亲属朋友。丧事办完之后,我爸给他拿了条三五,对他说,回头找个事儿干吧,有啥要帮忙的,你跟我说。我爸平时抽三五,一款黄色包装的外烟。老叔跟我爸说,二哥你这干啥,我冲你这一条烟吗?说完摆摆手,耷拉着肩膀甩着手走了。大概因为没休息好,心情也差,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迟到了,正赶上教务主任的课。这人脾气暴戾,平常就喜好打学生。我推门进去,趴在座位上睡觉。他拿粉笔头丢我,没丢中,就用黑板擦砸我,然后问我:“有点儿规矩吗还?”我被砸得怒火中烧,问他:“那咋地,我打个板儿把你供起来啊?”他开始过来打我,我跳起来躲开,一路往教室后面跑,他追了过来,把我堵在墙角,喊了一句:“看你还往哪儿跑!”我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我蹲下捂着脸骂他,我操你妈。他又踹了我一脚。我抄起角落里的扫把还手。九十年代初的乡镇初中,老师打学生实在不是新鲜事儿。但是,学生还手的就太少了,更何况学生还要跳起来跺老师的头,每跺一下就骂一句。太他妈过分了。为这个事儿,我爸被请来跟主任好声好气道了几次歉,甚至动用了乡里领导来当说客,我才免于受到更大的责罚,只是记了大过。记过我没当回事,就是怕我爸打我。回到家我跟我爸说,有话好好说,我可是祖国未来。我爸说,下回别打脑袋,他多大岁数了。这事后来被老叔知道了,他跟他的好哥们,当年「七大呼八大喘」的二呼,把教务主任拎到学校厕所后面的垃圾站,让他站在中间,老叔和二呼两个人从两侧二十米分别助跑蹦起飞踹,再扶起来站好,助跑飞踹。几个来回,教务主任在镇医院躺了一个礼拜,老叔和二呼被拘留半个月,赔了一万五千块钱。钱是我爸出的。老叔和二呼出来的时候,我和我爸一起去接,看着老叔胡子拉碴的脸又瘦了一圈,我就哭了,老叔摸着我的脑袋说:“哭啥,半儿拉月的事儿。”我说,一万五啊。二呼说,那行,我听你的。二呼长得特别帅,方方正正浓眉大眼,头发弄成郭富城的样子,每天都喷上一层发胶,走哪都飘过一阵香味儿,总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上衣,萝卜型的锥子裤,红胶底的回力牌白色高帮帆布鞋。每次打完架,第一件事都是找个镜子整理衣服和发型。不夸张地说,二呼的英俊程度在我镇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二的程度也是,特别配得上二呼这个称号。我参加完中考,等着上高中的暑假,天天跟老叔和二呼混一起,突然有一天发现二呼多了一个女朋友,不论容貌、身材、姿态,在我们镇上都可以算得上是倒数第一梯队的。两人在一起的原因二呼一直讳莫如深。后来老叔告诉我,二呼跟他们村的一个男的打赌,那男的要追他们村最漂亮的一个姑娘。二呼看着那男的猪头一样的脸断然说,不可能!那男的说,如果我追上了,你就跟我妹妹在一起。然后,他们村最帅的二呼和猪头男的妹妹,他们村最美的女生和猪头男,就在一起了。我问二呼,你挺独特啊?二呼笑笑,说,心灵美。二呼在街道办事处上班,每天负责疏散那些占道摆摊儿的菜农什么的,跟现在的城管差不多。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老叔说:“卖菜需要地方,买菜的也需要地方,现在又不让摆摊,那咋整?非跑那么远的菜场去?”我老叔眼前一亮,说,哎,你不傻啊。二呼说,我是耿直。老叔通过我爸在乡里的关系,又找到镇上的关系,找我爸借了点钱,在距离二呼上班街道不远的一个院子里,建了我们镇第二个菜市场。摊位不固定,附近菜农可以随时进入菜市场卖菜,但是,要收税,根据摊位大小收几块不等。就类似于临时摊位租金了。加上二呼所在街道对占路摆摊管控越来越严,几十个摊位的菜市场倒也红红火火起来。我爸说,你老叔也算是有点正事儿干了,挺好,一年也弄个几万。我瞠目结舌,这么多?几!万!巨款啊。在市里读高中的我,偶尔寒暑假回来找老叔玩,他和二呼都带我去镇上最好的饭店和最好的歌厅。老叔夹在胳膊下面的包越来越鼓,瘦弱身子上的啤酒肚越来越挺,而且开始穿上白衬衫黑皮鞋,手里拎着摩托罗拉的BP机,挂着条明晃晃的链子,看见谁就摆摆手。天天跟镇上的人打交道,嘴里动不动就是市场经济、工农贸易。图 | 电影《江湖儿女》我说老叔你差不多得了,咱们几个谁不知道谁,你不用跟我们装。老叔说,时代不一样了,以前混社会靠拳头,现在得靠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剃了寸头的脑袋。这是飘了呀。我心里想,但是没敢说,怕他打我。我还想让他给我买个BP机呢。听我爸说,老叔的确是飘了。二呼一直想从街道办离开,到菜市场帮忙。老叔说没什么忙可帮,老百姓只要吃菜,这个市场就有钱收,你踏实上班好好干,没准儿你走走仕途,到镇里上班了,咱干啥都更好干了。二呼向来听老叔的话,就没再提这个事,任劳任怨地在街道办跟一大帮老娘儿们混在一起。九十年代后期,杨镇矿务局的效益越来愈不好。原来,杨镇的经济和当地老百姓的生活一直靠它撑着,职工一度超过两万人。现在,将近两成的矿务局职工提前退休,茫然四顾,总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赚点嚼果儿。于是,杨镇出现第三个菜市场,比老叔那个多了水产生鲜。老叔知道后,第一反应是对二呼说,扼腕吧,还是没念过书。他用了一个错误的方式去面对,让二呼带人去闹,去打,去砸。二呼是一个在政府机关工作了三年多的人,他说,这样不对。哪儿不对?你是干啥的你自个儿不知道吗?面对老叔的反问,耿直的二呼又答不上来,只能说:“那行,我听你的。”二呼刚刚起步的仕途,就此戛然而止。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谁都知道二呼背后是老叔。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镇里终止了跟老叔的合作,菜市场直接关闭了事。老叔失去了唯一一个搂钱的耙子,心里有点戚戚焉,大半年里,成天夹着个包儿,跟二呼满大街溜达,抽的烟从三五换成一块五的喜来宝。我高考前一个月,回趟家,我妈做了一桌子菜,一劲儿叮嘱我要考出好成绩,千万别像老叔一样成天街上乱逛,都不擦皮鞋了。他以前经常坐在路口,脚一搭,花三块钱擦一双皮鞋,时不时扬起手里的包,包上按着的烟换成了扁盒的三五,跟过路的熟人打招呼。我爸倒是想起来什么,打了几个电话,让我去喊老叔来家里吃饭。二呼也来了,两人形影不离,我觉得他就是嫌弃女朋友不好看了。他们三个喝了一瓶白酒,然后我爸问老叔,是不是没钱了?老叔说有,有十几万,不敢动,琢磨干点儿什么。二呼搭话说,我也有几万。老叔说,谁问你了?你那几万留着结婚吧。我说,你跟谁结婚?你跟她结婚她不给你钱吗?我爸打了我一下,看了几眼老叔的皮鞋和和喜来宝说,用钱我这儿有啊。老叔坚持说有钱,就是最近没心思,没来钱道儿,心里不踏实。我爸问完这些问题后,跟老叔说:“你开个饭店吧。”那年七月,香港回到祖国怀抱的烟花还没有完全散去,百花酒店开业了。我爸说,行,你就折腾吧本来是叫饭店,老叔坚持叫酒店,他的道理是卖酒肯定比卖饭挣钱多了。我问二呼,为啥叫百花酒店啊?二呼说,百花花的银子啊!我说你俩是真他妈有文化。饭店是我爸出了大部分钱,但还是由着老叔了,我爸只交代两条,不许打人,不许赊账。开门做生意就不能整街溜子那一套,动不动就打架,至于不许赊账,那的确是镇子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太多了,老叔又好脸面、社会,赊着赊着他就敢给免了。说实话,老叔还真是做生意的料。他整了一台当时镇上还不多见的三碟连放VCD机,还整了个成龙代言的海报贴在大门上,到处跟人说着VCD机是厂家赠送的,买都买不着,四处显摆自己社会资源丰富。至于厂家为啥放在百花酒店呢?那还不是因为这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酒店吗?当然,没几天就被戳穿了,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老叔让二呼找了两三个天天闲出屁、四处游荡,姿色稍好的小姑娘在酒店门口唱歌招揽生意,最后还推出点歌陪唱服务,当然,进店消费满100就免费陪唱。百花酒店作为我镇第一家贴了蓝色玻璃外墙和拥有落地窗的饭店,在九十年代末期火得一塌糊涂。一年后,我老叔和二呼又弄了一婚庆公司,二呼任总经理,带着女友忙前忙后,主要作用是给饭店带来婚庆宴席。1997年,我考上省内一所垃圾大学,可别管多垃圾,我真是我们村第一个正经大学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老叔拍着我的肩膀说,可惜了,百花还没开业,不然老叔给你整一个最场面的升学典礼。我说你可拉倒吧,又不是啥好学校,磕不磕碜。老叔正色说:“你知道朱元璋要过饭吗?英雄不问出身,你不能自个儿看不起自个儿!还有,你知道他当皇帝后,跟他结拜过的叫花子兄弟跟他叙旧,来要官儿当,被他杀了吗?”这故事听我爸讲过,但是当时我没明白老叔什么意思。后来我明白了,老叔有了钱,或者说有了更多的钱,但是他一直对自己没念过啥书,还是街溜子的过往耿耿于怀。二呼也说,每次你老叔听到别人说“你看人宝哥一个街溜子现在生意做多大”这样类似的话眼睛就一棱,恨不得要杀人。他说,你老叔有钱了,现在他想得到的是尊重。图 | 电影《钢的琴》我说,我操,你哲学了啊。你别学人做学问行吗?你把你们店里面的错字都改改行吗?那他妈婚礼策划的“划”是画画的“画”吗?1998年,我结束了大一的课程,暑假坐火车转汽车回家,包里给二呼装了一本新华字典。到镇上的时候,觉得这个夏天的气氛有些不对。普普通通的乡级公路上,堆满了石块杂物,动辄堵车堵很久,还有很多装扮和口音都与本地人有极大差异的人影四处闪动。我问我爸,这咋了?咋你接我来了,老叔没来?我爸把我塞进他的桑塔纳,上车后说了一句:“你老叔又进去了。”又半儿拉月。杨镇矿务局在世纪末资源枯竭救活无望,两万多名职工几个月拿不到工资。为了救活矿区,成立了杨镇经济技术开发区。筹备小组下来考察安抚,却被暴怒的百姓掀翻车子,堵在一小卖部里不敢出来。传言,12小时水米未进的考察组长跟小卖部老板说,你给我个面包,给我瓶水吧。老板说,你可拉倒吧,我不得让人撕了?这事儿真假咱不知道,但是的确突然间来了很多维持社会秩序的工作人员。据说他们刚下车的时候,老叔和二呼正好拦下一辆拉满石头的拖拉机,横在路中间制造路障。拖拉机的车主是我小学同学,后来他抱着我的胳膊说,得让你老叔赔我钱,我车还被扣着呢!老叔看见有生人来到面前,手里攥着石块,眼睛一棱,瞬间就被制服了。我爸说,以卵击石。这件事情最终得到很好的处理,老百姓也都接受了个人命运改变对生活带来的影响,一切都在短暂的躁动后恢复了平静。老叔愤愤不平:“庶民,都他妈是庶民。”我说行了,老叔,这心让你操的,稀碎啊。我爸说,你就好好做生意,别管社会的事儿。二呼不乐意了,有点儿结巴,说:“那不得,为…为…为民…请…命吗?”我说,我操,你这是小母牛不下崽儿。二呼问我啥意思,我说,牛逼坏了。我爸跟我说,你老叔太想当领袖了,他希望自己可以代表民意,他希望别人拥护他,倒不是说他想干啥,他就是希望、喜欢。但是,会出事儿的。我想起二呼说的,老叔有钱之后,更希望获得的是尊重。听说老叔去看望了那个当年被我、他还有二呼轮番打过的初中的教务主任,给人家送去好烟、好酒,还包了红包。我听说后不胜惊奇,问老叔,人家搭理你?老叔笑说:“你懂啥,我那是鞭策他!鞭策你知道啥意思吗?让他好好教书,别整那没用的,咱们镇上的孩子还得指望着他们呢!”我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我说老叔你要干啥,教育家啊?他点了根烟,一本正经地说:“知不知道镇上小学和初中有多少民办教师?头晌儿还地里浇大粪呢,下午洗洗手就教你ABCD,那能行吗?不行又没办法,学校没钱,就这个水平。九年义务教育任重道远啊。”二呼说,那可不咋的,你都是被教育给耽误了。我老叔没理他,手平伸,眼睛随着手指的方向朝远处望,“将来有钱了,我给这些老师发工资!别他妈种地了,一门儿心思给我误人子弟去!”我说老叔你行,有点儿农民企业家的意思了。他说,那可不,得有理想。这件事没过多久,我爸跟老叔做了百花酒店的清算。他退了出来,酒店成了老叔自己的。有婚庆公司、酒店的老叔,仍旧意气风发一时无两,还买了台大哥大,成天站在酒店门口喊,喂,喂,喂,我宝儿,我在店里,过来喝点儿啊?直到有一天,他又找到我爸,说,想开个歌厅。天天在百花酒店门口献唱的几个小丫头,歌声越来越动听,身段越来越妖娆,陪客越来越娴熟,老叔觉得,这不开个歌厅简直暴殄天物。我爸没同意,他说镇上太小了,这生意不好。老叔说,那咱就去市里开。我爸说不行。走时,老叔跟我爸说:“二哥,这事儿你干不干,我都得干。”我爸说,行,你就折腾吧。 老叔说,别以为我不行了 歌厅开业时,我和我爸都去了。我爸给包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我啥都没给,还顺了他几盒烟走。老叔突然跟长辈一样,摸着我的头说,快毕业了吧?我看着西装笔挺的他,有点陌生,也不太敢跟他像以前那样开玩笑,十年来,他胖了,却老了许多。他还不到三十岁呢。胳膊下面一直夹着那个包,里面是一沓现金,一台摩托罗拉328的翻盖手机,一包三五牌香烟,一个打火机。头发永远干净利索,黑皮鞋永远一尘不染。开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打开车门就会下来三五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图 | 电影《钢的琴》新世纪转眼到了。大学毕业那年,我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到家里玩,必不可少地去老叔的饭店吃饭,歌厅唱歌。同学说,你这安排的不错啊,我说还行,你们有现在想结婚的,我让我二叔给你们安排。那时候我叫二呼都叫二叔了,他结婚了,生了个闺女,每天抱在怀里跟个宝贝一样。那闺女,长得还真挺好看的。老叔当时也在,他说,过二年你们再来,老叔给你们安排洗浴按摩一条龙。二呼说,老娘儿们上炕,你拉倒吧。他不是嫌钱多,他是更想过安生的小日子了。可老叔仍旧不满足。他象征性地跟我爸商量了两次,开洗浴中心,开海鲜酒楼。我爸都不同意,他说,杨镇不是你的,你不能一口都吃掉,慢慢来。老叔还是扔下那句话:“二哥,这事儿你干不干,我都得干。”然后夹着包,耷拉着肩膀,甩着手走了,只是腰弯得更加厉害,有些佝偻。老叔最后没开洗浴中心,也没开海鲜酒楼,倒不是听了我爸的话,而是他觉得找到了更好的发财机会——那时候他有什么事已经不跟我爸商量了。那时候,我刚在市里一个集团旗下的餐饮公司企划部找到一份工作,他经常来市里,请我擦皮鞋、吃饭,然后问我们集团的事。他说他知道我们集团老总的发家史,以前也是街溜子,后来给厂里领导开车,划拉点社会关系,开酒楼请人吃饭然后贷款干房地产。说到最后感叹一句,人家这才是做生意啊。我知道他一直想发大财,所以劝他,我说老叔,人有人的命,你现在不错了,在杨镇也能横着走了,差不多得了,要多少是多?他不满足,说:“你是大学生,比老叔懂得多。你不懂的是,富贵险中求。”这些年他一直在折腾。从当年那个坐在我面前,眯着眼、抽着烟,嘴里说干那小逼崽子的街溜子,用十年光阴,蜕变成一位镇上小有名气的企业主。我始终认为他该知足了,毕竟多少我这样读了十五六年书的骄子们,都没过上他的日子。所以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他说的险中求到底有多险,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问。直到一年后我才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竭尽全力去阻拦他。那年十一月,突然飘起鹅毛大雪,让人无处躲藏。我爸的生意出了问题,五十岁人非要孤注一掷,弄了个秦皇岛填海工程,最后发现是骗局,赔了不少,还被人告了。丢了区交通局的公职,欠下巨额外债,一蹶不振,老了十几岁。我跟处了三年多的女朋友分手,愤然辞掉工作,孤身一人去了北京。在北京,我接到二呼的电话。电话里他哭着说,你快他妈回来,你老叔不行了。杨镇矿务局关闭破产了,但是附近其他镇上还有很丰富的矿产资源,2005年之前,国家没有对这批矿集中整治,所以多数矿坑集中在少数矿主中,据说一天挖一台宝马X5不是问题。那些年我们市满大街的豪华超大型SUV,不新鲜。当年流传一个笑话,说我们市一个矿主去北京看车展,看到宾利,问旁边的礼仪小姐,这车得多钱呐?那小姐没搭理他——她也想不到,穿红色秋衣,套着件西服,夹着手包的土包子就真的买得起啊。大哥不乐意了,找负责人问车多少钱。经理说不便宜,800万。大哥一笑,讨个吉利888万,我要了。经理说,你这不合适,没这么干过啊。大哥又笑:“多的88万给这小妹儿,把这小妹儿给我带走。”咱也不知道真假。据说,这事当时引起了旁边记者的注意,问大哥,你哪儿的干啥的?大哥说,东北,某市,挖矿的。这一报道,哪行,太猖獗了,于是我市那些矿基本都被管理了。笑话归笑话,直到现在,矿,都是掘金的代名词。图 | 电影《江湖儿女》老叔认识市里一位矿主,每次到杨镇,就把自己的凌志400丢给老叔,开着他的桑塔纳2000进山,说自己车底盘太低。老叔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毅然决然地拿出所有积蓄,卖了车,卖了百花酒店,非要跟着市里的朋友参一股,市里的朋友勉为其难地分给他一矿坑,说这也就是你,换个人都不答应,你就放心干,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我打点,朋友嘛。老叔当时跟二呼说:“行不行就看这一把了。”他没卖歌厅,留给了二呼。那个矿主当然是坑他,老叔找了很多有经验的矿工,用了两个月也没挖出一辆宝马,最后还是有人告诉他,这就是废坑,挖不出东西来。他再到市里找那个矿主,找不着了。他骗的又不是老叔一个人。此后几个月,谁也拦不住他。老叔疯了一样,满市打听谁见着过这个人,手包里放着一把蝴蝶刀,扬言钱我不要了,我要他命。辛辛苦苦十几年,一下回到解放前,搁谁也受不了。结果,真被他打听到那矿主在临市还有一个正常开采的煤矿,他去了,自己去的,没告诉任何人。他在矿上守了四天,才见到那辆白色的凌志400。他说,这车,也能进山啊。然后从包里拿出刀冲了上去,像十年前的年轻人。可他不再年轻了,想要的那条命比他金贵多了。他被打倒在地,那矿主用我老叔的刀拍着他的脸,说来啊,小逼崽子,干我啊。老叔骂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行了?”然后,他被人用铁锹掀掉半块头盖骨。老叔说,啥时候的事儿了老叔在ICU躺了半个月。我爸和二呼凑了十几万,给他补了块钛网的头盖骨,至今走哪都戴着帽子,一到下雨就头疼。那之后,镇上很少看到老叔。那个耷拉着肩膀甩手走路,胳膊下面夹个包,里面塞盒三五,攥个手机逮谁跟谁打招呼的老叔,在镇上消失了。一段时间后,也没人记得他。谈资都算不上。二呼的歌厅后来被查抄了,花了些钱,保住了人。剩下的钱他拿出一部分在市里开了一五金商店,每半年盘点清算一下,挣的钱给老叔送去一半。老叔后来找了个我们村儿的姑娘,就那么凑合过着,没结婚,也没有孩子。头两年,二呼带着老婆孩子来北京,给我打了电话。我带着他们玩了几天。他们走的时候,我说,我也回去看看我老叔吧,挺长时间没回去了。然后就带上我儿子,开着我的宝马X5回东北了。路上的时候超速,在京沈高速万家收费站被拦住了,交警特别有礼貌地说,车好也不能开太快啊。已经年近五十的二呼从副驾弹出身子说:“我他妈花一百多万买的车,你让我跟破逼桑塔纳开一速度啊?”交警跳起来说:“听口音你是X市的吧。你们X市人最没素质!”二呼就当着妻女的面儿哈哈大笑,像三十年前的样子。回家后,二呼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老叔听,还说,宝哥你记得当年咱们在镇上开桑塔纳开多快不?不过那时候车也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读了高中的二呼闺女正扶着老叔的胳膊,慢慢走进饭店包间,嘴里说,干爸你慢点,着啥急啊。老叔坐下之后,点了根烟,眯着眼睛说:“那都啥时候的事儿了。”然后拍拍我儿子的头,说,来,叫爷爷。满脸慈爱。 作者 | 走马 赞 (0) 相关推荐 【阅读悦读丨小说】唐蕾《咖啡和茶》(上) [阅读悦读丨小说]大唐<这都是命> 下 文/唐蕾 [作者简介]唐蕾,笔名大唐.喜爱文学写作,80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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