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小小
01
小县城的午后格外安静,秋日的阳光夹杂着一丝暖意包裹着靠在躺椅上的女人,她的面庞还很年轻,灿金的阳光下还能看见她可爱的绒毛,鼻尖缀着几粒雀斑,显得有些稚气,黑色的长发被拢在右肩,末梢打着卷儿。
秋日午后的阳光并不完全是暖融融的,而是冷中透着一丝暖,却足以慰藉被冬天浸得发寒的身躯。
太阳渐渐褪去了,躺椅上的谢小小似乎被冻醒了,惺忪地睁开眼,她的眼珠颜色很浅,偏向棕色,眼尾微微向上,是很好看的形状。
谢小小懒懒地伸了个要,眼睛微合一会儿后站起身,拎着躺椅走向身后她开的一家咖啡厅兼书店。
这座县城又小又旧,留不住任何人,只好逐渐萧条,谢小小大学毕业后却回到这里经营这家咖啡店,悠闲度日,如果后半生能这么平平静静地度过似乎也很好,她煮着黑咖啡默默想到。
太阳已经逐渐沉了下去,将咖啡厅照得一片通红,谢小小准备锁门上楼了,她站起身,“叮铃”是门上铃铛,她不乐意地想这个点怎么还有人。
走进来地是个年轻男人,白衬衫套头针织陪牛仔裤,五官深刻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身姿修长笔挺,对视的瞬间两人齐齐一愣。
谢小小僵在那里,脑子“嗡”地作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冲,手脚脱力又痉挛似的颤抖起来,周遭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心脏越跳越快,眼眶瞬间红了。
她咬紧牙关垂下头,好酸,好疼,小小忍一下,别哭,千万别哭,她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
满天晚霞笼罩着两人寂静的身影,空气中流淌的咖啡浓香中掺着一丝苦涩的气息。
年轻男人率先打破了平静:“小小,十年不见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一切声音都含混在喉咙深处,“纪阳,十年不见了。”
她的尾音颤抖着,鼓起勇气抬起头,眼前的男人比她熟悉的少年更加沉稳内敛,眉眼张开了,站在那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他走过来,盯着她的眼睛,沉沉道:“一杯美式,可以微信吗?”
她指了指柜台上的二维码,隔着柜台,纪阳一米八五的身高低下头的阴影完全笼罩住谢小小,虽然她一米六四的个子也不算太矮,依旧给她一种压迫感。
她连头都不敢抬。
她想,倘若对一件东西渴望太久了,久到像是刻在骨头上的习惯,久到她再也不期望能得到,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是会像她这样胆怯的吧,害怕这一切都是幻影,顷刻即碎。
谢小小摊开手心,掌心是又深又红的指甲印。
02
十年前的小县城比现在热闹,缺少管束的孩子闹东闹西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七岁的纪阳摸鱼捉虾将衣服弄得湿淋淋的才蹑手蹑脚地溜进家里的小院,被早就在小院等着的外婆抓个正着。
今天的外婆却没有操着鸡毛掸追在他身后,她手里牵着个小姑娘,脸圆滚滚的,鼻尖几点小雀斑,穿着小裙子有股可爱劲,跟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漫山遍野瞎疯的野姑娘不太一样,像个娃娃似的,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纪阳忍不住把脏手在裤子上随便一抹就左右开弓用手掌挤小姑娘两颊的肉,那张小脸立刻皱起来,两颊的肉挤着鼻子,嘴嘟得像鱼一样。纪阳笑嘻嘻地问:“妹妹,你几岁啦?”换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小纪外婆立刻一巴掌呼上纪阳的胳膊,怒斥:“你这皮猴,你看看你敢的好事,这是隔壁新来的妹妹,人家妈妈托我照看会就给我惹哭了,你个祸害!快跟人家道歉。”
纪阳也没想到这妹妹这么不经欺负,一叠声地喊对不起,拿手给妹妹抹眼泪,脏水混着泪水,硬是给这张小脸抹成了花猫。
纪外婆牵着小小去洗脸纪阳屁颠颠跟在后面,谢小小看见镜子里的花脸,一瘪嘴,哭得更凶了。
这直接导致了之后在等小小妈妈的过程中,皮猴纪阳十分之安静。
尽管纪小朋友觉得妹妹的脸好软,还想捏,又惮与这哭包的绝世哭功,不敢造次。
七岁的纪阳与五岁的谢小小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03
小小的妈妈俞秋女士是个自由摄影师,工作时间不规律,谢小小常年被纪奶奶托管,跟在纪阳的屁股后面长大。
纪阳带着谢小小一起上学放学,也为她和别的男孩子打架,少男少女的故事无非就是这样,在时光里把对方的陪伴养为一种习惯。
在那几乎如火光的晚霞里,纪阳轻抿了一口咖啡,“你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我也走了。”
“我知道,后来我回去过一次,去看望纪奶奶,那小院已经没人了。”
“嗯,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有一天晚上中风了,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爸妈生意也没那么忙了,就把我接走了。”
谢小小沉默下来,俞秋女士在她四十岁那年外出采风遇见了她人生的第二春,而她也在十五岁那年离开了这个小县城,那时候她哭得稀里哗啦,舍不得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舍不得那份刚刚萌芽对那个男孩子的爱恋。
明明好像只有一点点的喜欢,却在一遍遍的回忆里泛滥成灾,把那种欢喜寄托给渺茫的期待。可是年少的喜欢又能怎样,只能把它消化掉遗忘掉,藏在自己也无法发现的角落里,读书,工作,相亲,日子总是要照过的。
谢小小一步一步地从柜台向纪阳走去,明明要忘掉的,可是还是回来了,还是在不知所谓地等待,不知所谓地寻找,好像如果不是纪阳的话,让她无论如何都意难平不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坐在了纪阳对面,若无其事地笑着:“真的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当年的皮猴摇身一变为都市精英了。”
对面的青年放下水中的咖啡杯,静静地凝视着谢小小:“你认不出我来了嘛?可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小小。”
“外婆去世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浑浑噩噩的,你走了,外婆也不在了,你们都把我留在原地,让我一个人去承受,我多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可你们都不要我。”
谢小小拽着衣角,看向窗外,轻轻道:“对不起,没能陪你。”
青年突然直起身,捧住谢小小的脑袋,吻在了谢小小的额头,“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要用余生来补偿我。五年了,我每年都来这,终于把你逮住了。”
文/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