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洱海间丨曾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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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 瑞

一

与大理结缘，始于2016年冬天拜野夫先生为师。关于这段师缘，后面会有专文叙及，此处不多言。我是2017年2月到的大理，新年刚结束不久。当时，大理还没通高铁。八个多小时的动车奔到昆明，再转火车，还需七八个小时。晚上十一点多的卧铺，睡一觉醒来便到了。正月的广州已如春天般温暖怡人，大理冷得刚好是冬天。

此前，我确实从没想过会去大理。仅从《天龙八部》中，知道段誉来自大理。至于那边究竟是怎样的，我没有丝毫了解，连苍山洱海都没听说过。后来才得知，大理早已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圣地。下车后站在冷清清的街头，看着灰瓦屋脊鳞次堆叠的古城，我也没什么新奇感，只是觉得终于到了，这一路可真够远的。

翻看旧文，2017年3月21日，我写过一篇《逃离广州来大理》：“来大理一月有余。在这苍山洱海间，初来乍到，我不觉新奇，年深月久，可能也不会厌倦。曾经年少，向往远方。二十八岁之后，躁动的心开始沉静。每到一处，只是平静的生活。来到大理，亦如是。”当时，我的心境确实够平静的。

这可能与我多年四处漂泊有关。从高中开始，我的心就躁动不安，很叛逆。文学是一个安全的出口，让我的心灵暂得寄托。大一读完，再也无法忍受校园生活，毅然休学，抛书浪游去远方。文学赋予我一颗自由之心，对远方有着强烈的渴望。海子说，远方除了孤独一无所有。纵然是为遭受这孤独，我也义无反顾。毕业后，我的心仍如野马，不能安分。

短短几年内，我在广州做过民办老师，去深圳做过地产销售，又退回广州做过文案策划、刊物编辑、培训老师，再北上武汉做杂志编辑，又远赴九寨做文旅，再北上京城做导演助理，又退回广州做编剧，等等。期间，还多次辞职，闭关写作。前往大理时，我辞掉的工作是在珠江新城做新媒体。但二十八岁之后，整个人沉静了下来。或许是漂久了，反而不再躁动。

相比广州，生活在大理确实很闲散。每天，不用挤公交，不用挤地铁，不用争分夺秒。生活节奏慢了下来，顿时身心自由。2015年刚到九寨，也顿感身心自由，我还不适应。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便无法写作。于我而言，这也很痛苦。几个月后，才逐渐适应。如今来大理，第一天我就适应了。

在广州时，我深深地理解到，《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为什么不下船。他说，城市那么大，那么复杂，一眼望不到尽头，根本不受人控制。在船上，他可以独当一面，到城市，他只能四处奔波。他何必下船？我们都活在自己的围城里，不想改变，有时并非缺乏自信，而是再也没有更好的了。面对广州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楼，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孤独。庞大的城市控制着我，无论在哪里，我都只是城市的囚徒。我时刻想逃。城市在大地上蔓延，我能逃去哪里？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我深感身份的尬尴：想扎根城市，城市没有的容身之地；想回到故乡，故乡已是空巢。一群漂泊者，游荡在乡村与城市之间，仿佛时代的幽灵。何去何从，这似乎一个天问，横在我的心头。我最想过的生活，不过是回到乡村，晴耕雨读，秋后写作。这看似简单，实则奢侈。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为此，我逃离广州，辗转各地，又铩羽而归。听说我来了大理，朋友只问了一句：在那边靠什么养活自己。在这现实中，我们可以随便活，关键是靠什么活。为了养活自己，结婚成家，甚至出人头地，我们总是要经历很多磨难与考验。目前为止，我每一次上路，都不是因为远方的风景，而是为了谋生。

在大理，野师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并通过他结识了一些人，可以安心写作，坦然地面对生活。这就够了。高中时，读叔本华的著作，他问，生命究竟有一个意义吗？青春年代，我也曾如此扪心自问，一度彷徨不安。爱因斯坦说，一个人但凡找到了一件有意义的事，生命就会迸发出一点奇异的光彩。经过一番艰难寻求，我找到了文学，开始写作，并坚持至今。其中艰辛，唯有自己明白，唯有默默承受。滚滚红尘，我活得执著，又无所顾忌。

或许是农村出身，我体内涌动着农业文明的血液，似乎天生反感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在广州生活多年，我一直不习惯。我只喜欢小地方。在小地方，我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九寨如此，大理也如此。每天黄昏，我就像庄稼人到田野查看庄稼一样，去古城散步。在房间里写了几个小时，头脑昏沉，散步于我，实乃最好的休息。

古城里三横三纵，上有博爱路，中有复兴路，下有叶榆路，苍山门而下是玉珥路，过去便是洋人街，再过去就是人民路。其中，以人民路最热闹。游客中心在南门外，进来便是复兴路，那一带也很热闹。越往北边，越冷清。我住在博爱路最北端，特别冷清，常常读书到夜里九十点，已像深夜。屋外岑寂，唯有虫声繁密，恍若置身聊斋世界，真怕一开门，会幽幽飘来几个女鬼。

大理有四绝，下关风，上关花，洱海月，苍山雪。其实，至少还有一奇，便是云。大理的云常常发想无端，卷舒明灭，无有定形。尤其黄昏时候，绚烂的云彩变幻出种种奇特形状，真如天马行空，龙游大川。苍山十九峰，在赤橙蓝紫变幻无端的云彩下，静默如谜。太阳已落到苍山下，阳光透过山顶云层，丝线般散射出来。洁白的光，铺成扇面，给形如马群的云阵镀上银亮的边，煞是神奇而壮观。偶尔，这光是金色的，自山顶散射开来，恰似佛光普照。每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地，我都会驻足，久久凝视苍山与洱海上空变幻多姿的云彩。

古城里满是游客，个个开心。我不是游客，混迹其间，内心坦然。漫步青石街道，听歌，看行人，悠悠闲闲，散散漫漫。经常，我从博爱路出发，沿复兴路，过玉珥路，过洋人街，过人民路，过五华楼，一直走到南门，再沿着古老的城墙根，走回博爱路。或者，沿博爱路直行，走到城墙根，到南门，沿复兴路走回三塔门。

但途中总有变化。有时在玉洱路转弯，走到叶榆路再转，就到了人民路。有时从洋人街下去，走到叶榆路，再经玉洱路返回。常到南门的城墙上，吹着晚风，看落日西沉，苍山渐暗。有时直接穿小巷子，绕来绕去，东到洱海门，西达苍山门。有时也穿过城门，去看看城外的世界。甚至爬上苍山，俯瞰整个大理。多数时候，散步没有目的，只是闲逛，要在哪里转弯，全凭瞬间感觉。

在大理，唯一让我不太习惯的，或许是饮食。紫外线虽严重，出去走一走就晒脱一层皮，也让人难受，至少可以打伞，擦防晒霜。而饮食是没法改变的，除非自己开火做饭。我对食物几乎没有要求，也不热衷什么美食，能吃饱就行。尽管如此，在大理也难以找到一家很可口的饭店。尤其是本地开的，任何一道菜，都煮得过软，吃起来怪怪的。那些特色食品，诸如生肉、饵块之类，我更是不习惯。

据我所知，整个古城最好吃的一家，要数大熊餐吧。位于人民路上段，空间不大，常是爆满。玉珥路中段有家烤鱼店，味道还可以，分量也足，又便宜。靠近洱海门，有家石板烧烤，是我吃过最好的，只是偏贵。北门桥头有家面馆，一个东北女人开的，饺子还算地道，我常去吃。那些路边的小吃、烤串、麻辣烫等，我是从来不吃的。

每天黄昏去古城散步，都会遇到一对兄弟，五十多岁，手挽手，一人唱，一人持钵，沿街卖艺。那是我见过的最深情的卖艺人。他们面露微笑，互相搀扶，一路走一路唱，歌声苍凉而温情。雨天，我也看见他们在街边唱。细雨霏霏，冷风阵阵。他们身体紧靠，彼此温暖，依然面露微笑，在街边深情演唱。这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使每一个黄昏，都格外温馨。

偶尔，我会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他肩扛一副破旧马鞍，身后跟着一群小狗。小狗们浑身稀脏，用绳子拴住，连在一起，如同拉雪橇的狗队。男人总是愁眉苦脸，不看任何人，甚至不招呼身后的狗，只顾走，大踏步地，似乎在赶路。他究竟要去哪里？狗们跟在后面，有的脚已残跛，行走不便，依然奋力前行。它们从不东张西望，或是驻足闻嗅，只顾走，整齐而沉默的队伍，似乎也在赶路。

街上还有一个人，姑且称为乞丐。其实，他并不乞讨。可以说，那是我在街上见过的最潇洒的人。他四十左右，一头长发，身穿汉服，头戴帽子，简直像个诗人。从他稍微傻气的笑容，能看出，此人有几分不正常。每天，他或闲走，或静坐，或站立街头，脸上始终带着略显傻气而温和的微笑。对这世界，他似乎很满意。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诗，却像诗人一样活着。

二

我最先去的，是无为寺。相传，无为寺始建于唐南诏，又传建于明永乐八年。古时兼为皇家寺庙，地位尊贵。曾有段思英、段素隆等八位皇族，在此出家修行。嘉靖年间，无为寺后又建一救疫寺。其上有救疫泉，泉水清洌。百姓视为神水，取而饮之，能治疫病。年深月久，寺庙朽坏，于清末倒毁。1987年才又重建。

游姐去救疫泉取水，我便随之去玩。那天晦雨初霁，料峭微寒，苍山上还覆着白雪，云雾飘渺。游小寒开车，出古城，过崇圣寺，直上苍山。一路迎春花细条直立，鹅黄淡绿，煞是端庄素雅。上得山来，倍觉清寒。茂林修竹，古木苍苍，千竿郁郁。石阶古朴，流水安静。蓊郁之中，有一尊尊石塑佛像，慈悲而凛然。顺阶缓步而下，有一石拱门，上书无为胜境。古木掩映，翠竹丛杂，屋宇亭台，斗拱飞檐，隐然而现。

逶迤至大殿，门口有一白一绿两大金刚镇守，手持铁环钢叉，好不凶煞。有一联：无我无人无众生寿者皆以无为法，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游姐母子进殿，上香礼佛，伏地叩拜。有老僧敲罄，嘈嘈切切，幽幽渺渺，甚是庄严。于宗教，我只存敬畏，至今未信。既不信，便不拜，避身在外，看四周景致。寺内古雅清幽，并不宏伟。石阶生苍苔，地缝出春草。院中有山茶花数株，水潭一曲，曲中红鱼几点。

无为寺有八景。传说唐僧取经路过此地，曾晒经书，有晒经坡；五世祖忽必烈南征大理，曾于附近驻兵，有驻跸台；明太祖朱元璋之孙汝南王朱有枥居大理时，曾在无为寺听经学法，写有《无为寺记》，刻于玉磬碑，此碑石口极高，叩之如敲玉磬，是镇寺之宝；寺后有一汪清泉名曰救疫泉；余者，月衔桥、翠华楼、阁老岩，寺前古老香杉树是也。有人将八景归为一联：坡曰晒经，风敲玉磬，趁日暖风和，跨过月桥登驻跸；泉名救疫，树立香杉，爱山青树古，闲邀阁老步华楼。天阴雨湿，未能遍游八景，只是粗粗一观，即抽身而走。

寺中一老僧，游姐拜为师父，我们循路去看望。可惜大门紧锁，老僧不再，未得一见。屋外古木掩映，有一潭静水，桃花树枝。天又下起雨来。清澈潭水，丝滑如缎。细雨点波，金鳞闲游。驻足而观，流连不舍。不觉想起常建的诗：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游姐母子上救疫寺敬香，独我徘徊阶前，看古寺桃花，观水中红鱼，听空山寂静。时有清风，偶闻鸟语，真不知此身何在。

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也在古城租了电瓶车（好像是30元一天），去过洱海。沿着北门城墙根下去，过甘家村，进入直穿田野的大道，到才村路口左转，沿着环海西路，行到下鸡邑右拐，就到了洱海边。一片古木蓊郁，波光隐隐，好风拂面。再行一段，视野一下开阔，顿觉千顷碧波直涌脚下，无边绿水遥接云天。路边有云起客栈和海天之恋酒店，鲜花绿草，映着无数俊男靓女，恍如置身偶像剧拍摄现场。第一次去时，还可下到水边，后来封住了。

再行一段，可停车草坪上，穿过一片树林，近玩海水。走的人多，林中已踩出一条路。出树林，过芦苇荡，踩着大块大块的铺路石，就到了水边。一片浩渺水域，对面一脉青山斜阻，海阔天空，云影似鱼翔浅底，鱼儿似云游天上。有风自南，浩浩乎乎吹向下关。风浪相击，拍打着水边的嶙峋怪石，哗啦作响。岸边多合抱之木，虬曲挺拔，随处成景。游客们纷纷驻足拍照留影，也有一对对情侣身着婚纱西装，站在树根上，摆出一个个幸福的瞬间。

洱海其实并非海，只是一个湖，古代曾被称为昆明池、西洱河、叶榆泽等。最终以“洱海”为名，是因其形若人耳，或说如月抱珥。而“海”的叫法，则源于云南的习俗。在云南十八怪中有一怪便是“湖泊称作海”。苍山有十九座峰，十八条溪。十八溪或流泉飞瀑，似骏马奔腾而下，或溪水潺潺，一涧三叠，静静流淌，最终都注入了东面的洱海。洱海水从西洱河流出，汇合漾濞江，流入澜沧江，如龙行大川，奔向太平洋。

结识老鬼之后，在他带领下，我才知道还有另一条路通到洱海边。先走大丽路，到一路口拐进去，只记得有个牌坊，上书“有凤来仪”几个大字。第一次抬头见到，恍若进入了林黛玉的潇湘馆。穿过田野和乡村，从马久邑出去，就到了海边客栈。人家多是情侣相拥，卿卿我我。我们两个寡男人站在水边发呆，俯仰天地，不禁思接千载。

五月里，江湖好友老男孩自天津来，野师接待。陈总特地安排我和游小寒，带他四处游玩，费用报销。恰值大理的雨季，每天阴云暗沉，少有晴日。小寒开车，我们直奔双廊。双廊正在铺设下水管道，不准车辆进入。到一处，我们只得换乘偏三轮，继续火速前往。到那里一看，我们大失所望。原本的青石街道，挖出深深的壕沟，几乎仅剩两边的人行道，泥浆满地，难以下脚行走。

老男孩五十余岁，体型微胖，性格温厚，长得挺像李宗盛。初到大理，他虽不急于处处一游，但每到一地，也得细细看看。我们只好陪着，走在黄泥汤汤的街上。他始终面露迷之微笑，走走看看，丝毫不介意脚下的黄泥，只是对看到的一切表示着满意。杨丽萍的太阳宫和月亮宫，赫然出现，耸立洱海边。我们远观一番，终于说服老男孩往回走，找地方吃饭。

返回古城，已到下午，我们又去崇圣寺。崇圣寺始建于南诏王劝丰祐时期（公元824年—859年），背靠苍山应乐峰，远眺洱海，两边有桃溪和梅溪穿境而过。其中最出名的是三个塔，所以又叫三塔寺。在《天龙八部》中，金庸将其改名为天龙寺。每次路过，都能远远看见三塔，细小如柱。所以，我一直以为崇圣寺不大。苍山逼如目前，位于山脚的三塔寺，能大得起来吗？

然而，进去一走，可真够大的。走了很久，过了三塔，终于到了大雄宝殿，我以为是尽头了。何曾想，跨过大雄宝殿，后面还有一片延伸的黄色屋顶。我已走得脚酸腿软，真不想走了。老男孩虽然微微气喘，慢悠悠的神情中，却有一股要阅尽千帆的任性。好吧，继续走。想想，我们可是每人花了120元，要对得起那张可以报销的门票。

规模如此宏大，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只有那三个塔。最高的塔叫千寻塔，本地人又叫文笔塔，方形密檐，高耸六十多米，共有十六层，仰观好似一柱擎天。南北两小塔是稍后建的，均高四十余米，共十级，八角飞檐，也颇为壮观。修建三塔，据说除了宣扬佛法，便是大理“泽国多水患”。有古籍记载：“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大理旧为龙泽，故为此镇之。”

至明朝，经过重修，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之众。其中有五宝：三塔、巨钟、雨铜观音、证道歌碑、佛都匾。徐霞客游到大理时，有记载：“三塔鼎力，四旁皆高松参天。其西由山门而入，有钟楼与三塔相对，势极雄壮”。明正德九年（1514年）大地震，千寻塔“裂二尺许，形如破竹”，后“旬日复合”。1925年又地震，塔顶震落，残破益重。1978年进行过大规模修复，便是今天见到的崇圣寺。

蝴蝶泉，是跟陈总一起去的。当时，寄庐已被迫关门，收取的会员费都一一退给了人家。有些不收，有些仍要前来，想拜访野师。陈总决定，就当私家客人接待。一位深圳的友人到来后，想去游览周边景致。陈总正好有空，亲自开车，带着他，我和马梓潇陪同。七月的大理细雨霏霏，恍若烟雨的江南。我们先去了无为寺。在山下一看，真是云深不知处。到山上一走，恍惚身在仙境里。

古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我觉得可以补一句，九寨归来不看水。故此，穿过竹林树林，终于见到蝴蝶泉时，我并不是特别惊讶。一棵古木横贯其上，虬曲似龙。一池静水碧波微漾，深可丈余，暗绿如玉，清澈见底，投入的硬币亮光灼灼。较之九寨的五彩池，色泽显然不够明丽绚烂。凭栏照影，也足可洗尽尘烦，见心明性，两相清爽。

蝴蝶泉在苍山第一峰云弄峰下。据说，每年的四月，成千上万的蝴蝶乌泱泱而来，大如巴掌，小如铜钱，在泉边回翔盘舞，特别壮观。无数蝴蝶还钩足连须，首尾相衔，一串串悬在横贯的古木上，直垂水面。每逢蝴蝶盛会，白族青年男女纷纷集于蝴蝶泉边唱歌跳舞。我们去的季节不对，空有一池好水，一只蝴蝶都没见到。不远处倒是有个展览馆，里面展示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蝴蝶标本。

后来，通过游小寒认识了一位姑娘，在甘家村开着一家小卖部，老家便是蝴蝶泉的。她小时候见过蝴蝶盛会。四月里，不单蝴蝶泉上，秧田里，庄稼地里，树林竹林边，到处飞满了蝴蝶。他们拿了网子，专门去捉那些颜色鲜艳的，特别好玩。后来，村里人种庄稼喷洒农药过多，蝴蝶渐渐少了。那位姑娘秀丽水灵，眸子也如蝴蝶泉一样清澈明亮。

三

因客栈不能营业，我于是年八月重返了广州。当初租房子，付的是半年房租，十月到期。紫叶还没去过大理，国庆七天长假，我们计划去走一趟。刘哥也打来电话说，到时我这边客人不少，中秋夜准备办个诗歌朗诵，你们正好过来玩玩，再带你们去环洱海。

碰上旅游黄金周，去大理的人可真多。卧铺车厢换成了硬座，一床坐五六个人，比硬座还难受。我们所在的两排床位，除我之外，全是女的，多是大学生。对面一女生是东北人，说话如吐珠玉，幽默随和，大家很快就聊得乌起狼烟。她们几乎都是初次去大理，听说我在那边待过，各种询问，纷纷把我当成了活攻略。

有位姑娘从重庆来，当天就要返回，又想逛遍古城和苍山洱海，问我怎样最节省时间。这可真把我难住了。众人都不解她为何那么急。她支支吾吾也没解释清。我隐隐猜测，她是为了省钱。来回车费七八百，如此匆匆而返，实则更不划算。但我也不好劝她。原本，我和紫叶打算补票，在上铺睡一觉。大家都表示不补票，坐着聊聊天挺难得，应该也是为节约钱。我们便不好补了，似乎那么做，便是对这小小集体的抛弃，于心不忍。

有位姑娘千里迢迢从苏州来，只为去大冰的小屋见见大冰。野师的推介，我才首次知道大冰，看过一些他的作品。跟他虽无交集，倒是见过几次。那位姑娘可能已参加工作，比较冷傲，仿佛心怀秘密，不肯轻易与人交谈。半夜过后，大家都迷迷糊糊打起瞌睡，她突然向我打听大冰的一些花边新闻。我知道的还没有她多。

到大理站，天刚蒙蒙亮。我俨然成了旅行团的小队长，带着一队姑娘，浩浩而出。在路边小摊吃了一碗饵丝，我们坐公交前往古城。出下关城区，只见洱海上半空红霞，初升的旭日也红晕满脸。苍山这边一条玉带云如白龙横卧。到甘家村，我们挥手作别，下车各自散去。一夜没睡好，她们就要开始一天的玩耍，想想可真够累的。我们还可以回到租房好好睡一觉。

之前，多是一个人孤独地逛古城，如今紫叶在身边，我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讲给她，寻常的逛古城也便更有兴味了。我们从复兴路过去，电影院、博物馆、文庙、五华楼，每到一处，我都带她进去观览一番。这些地方一律不收门票。跟团来大理，那些导游不过是带着游客看看这些免费的地方。到南门折回，再下人民路，过叶榆路，上玉珥路，到博爱路，上红龙井，然后到一塔路，去刘哥的客栈吃饭。

那时，马梓潇还在大理，她约了几个朋友爬苍山，邀我们同行。早上八点不到，我们便出发前往三塔门，与他们汇合。夜里下过雨，天亮后又出了太阳。大清早，阳光已洒满街道，白花花的温润清明。天空翻卷着大团大团的白云。三塔门巍然晴空下，斗拱飞檐好似巨鸟展翅，格外疏阔而宏大。门下桥洞里，偶有行人车辆来往，恍如旧时城门初开。

阿岳带队，我们从博爱路上去，沿着214国道走到文笔村，穿过村庄，就开始爬坡。那是一条泥巴公路，因周边施工被大卡车反复碾压，坑坑洼洼的，泥泞得很。同行的有一位女作家，笔名西湘，带了一条白色比熊犬，叫妹妹。妹妹浑身毛茸茸的，温顺可爱，一路上快速迈着小短腿，几乎总是走在我们前面。走一段，它又回头看着，等我们赶上，继续迈着小短腿走在前面，好似领路一般。走到特别泥泞处，它便求助似的望着西湘。西湘就抱起它。上行十多分钟，到了山路的入口。回头一看，但见山下古城的房屋安安静静立在阳光里，真如远望红尘。

山路很陡，走的人多，被踩得泛白。山中多枞树，碗口粗细。路边的野草尖上，闪着露珠。一股凉丝丝的山野气息，顿时令人神清气爽。我们一行五人，起先还有人说说笑笑，爬着爬着，便没人说话了，只是埋头沉默地攀爬。爬苍山还是有一定难度。毕竟，大理地属云贵高原，海拔相对较高。爬行山间，越往上，明显感觉有些缺氧。一说话，则头晕气闷，很难受。

爬上玉带路，真是另一番风景。一条路平平坦坦，铺着青石板，横贯山中。一边是削而直上的峭壁，一边是跌落万丈的悬崖，恍惚置身在武侠世界里。山间鸟鸣声声，清风细细，古木苍苍，花草寂寂，一派清幽。仰望山顶，团团白云闲游。日光之下，层峦叠嶂好似水墨丹青，化在氤氲烟霭中。远眺古城，条条街衢分明，鳞次栉比一片房屋。洱海之水横贯南北，对面一脉青山斜阻，隐隐约约有些楼台人家。

苍山十九峰，最北端的第一座叫云弄峰，北连洱源的卧牛山，南至喜洲霞移溪。我们爬上的是第十座峰，正对崇圣寺的应乐峰，小岑峰与之相对，中有梅溪。涉过梅溪，翻过小岑峰，又有桃溪。桃溪谷边悬崖下，有一方平地，几个老人坐在石桌石凳上饮酒谈笑，看去真如隐逸仙人。我们下到溪里去玩水。溪水湍急，清澈冰凉，冲波回流于乱石中。走到中和峰，我们在山上吃了一餐饭，真是美味。再坐索道下山，远眺古城与洱海，脚下是莽苍苍的森林，恍若乘空飞行。

中秋之夜，刘哥的朗诵会在楼顶露台举行，有二十多人。商界老总，职场才俊，天涯浪子，八方行客，济济一堂。苍山好月色，白鹤溪静静流着，四野黢黑悄然，唯闻秋虫声声，夜风习习。楼顶摆好椅子，玻璃桌上杯盏齐备，果盘满盈，葡萄美酒映着月光。大家都被当空那轮明月惊住了，纷纷拍照，然后在月光下举杯共饮，随意朗诗诵词，兴味盎然。

次日一早，刘哥开车带我们去环洱海。为保护洱海，整个古城挖得稀巴烂，正在铺设下水管道。洱海边的客栈悉数关门，也处处施工，环海西路多处走不通。好在刘哥熟悉，知道怎么穿村过巷，绕开路障。但这边几乎没怎么下车，只在马久邑过去的那片树林停留了一会儿。

紫叶初见洱海，自是激动。她一身白色长裙，外罩红裾。海边风大，秀发乱舞，衣袂飘摇，翩翩恍如仙子。树上悬有秋千和吊床。紫叶坐上去就要拍照。一位头巾裹面的妇女马上走了过来，要收五块钱。只得放弃了。稍后，趁妇女没留意，我叫她赶紧坐上去，咔嚓拍了一张，背后海阔天空，绿水浮白云。不禁想起秦观的词：“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聘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虽有点文不对题，只觉也是相宜的。

车到喜洲古镇，刘哥说有一个做木雕的村子，值得去看看。古镇里面要收门票，我们也懒得进，只瞟了几眼。村里的房屋原始古朴，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我们进去也放轻了脚步，放低了声音。雕工多为年轻人，也有老者，坐在屋中一角，不紧不慢，精雕细琢，那副认真投入的样子，真是迷人。成品摆放四隅，或板凿茶几，或根雕达摩，也有展翅雄鹰，荷叶青蛙，莫不顺势自然，宛如天成。

在喜洲古镇东北方向约三公里，有一处延伸进洱海的半岛，状如长舌，三面环水，故名海舌岛，便是今天的海舌公园。据传说，海舌岛是“洱海之灵”。车开不过去，只得步行。街边随处歇着马车。刘哥说，我们坐马车过去吧，感受感受。老大爷一声吆喝，棕色马便得得小跑，穿街过巷。清风拂面，蓝天白云，恍惚穿行在春天里。

因保护洱海，我们去时，海舌公园已全面停止营业。公路两边摆着长长的摊位，兜售各种旅游纪念品，倒是很热闹。有位老人坐于树下，身边停一只黑鸟，像是鸬鹚。我们上前看，他呵呵笑着，伸手比划，意思应是跟鸬鹚合影十块钱。我们呵呵一笑，假装不懂，抽身而走。

公园入口有块大石头，上书“鹳洲浮浪”，两面绿竹笼翠，古木苍苍。林中的咖啡馆、书屋、餐饮店，均是门窗紧闭，空无一人，甚是冷清。草木无人打理，有的经秋枯黄，败茎当风，更添几分萧瑟荒凉。海边的草滩倒是一片碧绿，丝丝柳叶飘荡。有棵树弯如一张弓，横贯水面，与倒影相合，又似一只眼睛，眺望着蓝天白云。

因双廊不能过，逛完海舌公园，刘哥干脆走高速。穿出连绵的小山丘，到一服务区，视野顿时开阔，直觉整个洱海与蓝天赫然闯来。我们赶紧下车，跑去凭栏远眺。好大的风，浩浩乎乎吹过去。栏外一片三角梅，阳光下，显得格外艳丽。空茫茫的水，蓝幽幽的天。天边停着白云，隐隐青山，在虚无缥缈间。

一路奔到小普陀，越来越空阔。洱海翻波涌浪铺于脚下，苍山十九峰静静地浮在云气里。水中突起一座小岛。相传，是观音开辟大理坝子时，在这里丢下的一颗镇海大印，以镇风浪，保护渔民。为感念观音，渔民们呼之为小普陀，其上建有观音阁，并把东面一个村子取名为海印村。我们坐在水边石头上，双脚泡进水里，感受波浪涌动，俯仰天地，真是不舍离开。

再行一段，路边渐无人家，公路穿行在峭壁荒山间，一路唯见空茫茫的洱海，与对面隐隐的苍山。只要哪里风景好，我们随处下车观看，拍照留影。不觉已到日晡时分，太阳斜到苍山上，又被云层遮住，射出一束一束的光，或如岩泉飞瀑沿着山势奔泻，或如暴雨梨花满空散射，特别壮观。紫叶面对苍山洱海，舒展双臂，风鼓长裙，秀发飘飞，真像要腾空而起。行到下关，再返回古城，天色已暗。在一家私房菜吃过饭，出来只见夜空里一轮明月高悬。

这次大理之行，短暂却愉快。为避过返程高峰，紫叶休了两天年假。卧铺车厢已恢复正常，再也不拥挤。坐在过道折叠椅上，望着窗外的夜色，跟大理默默地道一声再见。对面坐着一位姑娘，正在看书。过了一会儿，她将书放在桌面，也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偶然一瞥，那本书竟是大冰的《乖，摸摸头》（真不解大冰为何要取这么个书名），不觉默然一惊。再看那位姑娘，她的面影投在玻璃上，窗外是缓缓流动的夜色。

-恩施秘境，硒都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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