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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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历的2018年,已经过了。12月30日那天,写过一首诗,其中有几句:“每常暗夜击掌/还自慷慨/也作关河铜吼/尚有侠气/而斯时斯世/岂容布衣之怒”。恰好那天下午,应约乘坐轻轨去中山。在中山北站,发生了一件小事。
当时,我叫了滴滴拼车,站在公路边等。阴冷的风,呼呼吹着。过往行人很多。少顷,两个穿黑衣的大步走到我面前,要我出示身份证。我稍有迟疑,还是拿出递给了他们。一个拿着我的身份证,呼叫总台,进行核对。此时,我叫的的车已到来,在一旁等我。另一个拿着我的身份证开始抄录。过了大概一分钟,我问他抄好了没。他蛮横地说,你催什么催,你越催我越慢。
一路上,跟滴滴司机闲聊。他说到赚钱不易,跑完今年,明年不跑了。我问原因。他说,出了新规定,先是要考证,再是车辆必须16万元以上的,不然不让跑。滴滴司机说,一天又跑不了几个钱,那么贵的车,怎么划算。他在工厂上班,月薪四千。往年,一到年底厂里人都回家过年了,今年却没几个回。他说,没挣到钱,谁有脸回啊。
这个冬天,确实很冷。大家见面,谈的最多的是生存问题。很多话,已经不能说,不敢说,不用说,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
80年代,台湾大转型期,龙应台曾撰文质问,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2018年,有几件事,是很让人生气,乃至愤怒的。比如假疫苗,比如非洲猪瘟。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我都不敢说。“斯时斯世/岂容布衣之怒”。活在这个盛世,我们是连愤怒都不敢了。
在我的印象中,是自2017年6月开始,口子明显收紧。当时,有朋友说,过了9月,有望松一点。9月一过,更紧。到2018年,一步一步收,从没放过。上半年,还能说点话,下半年,说话日益艰难,敢说的人也越来越少。
六月,遇到一个朋友,他特别恐慌,快速打点了行装,携太太一起移民海外去了。当时,看他们紧迫的样子,真觉得此地不能待了。然而,有什么办法呢?纵然古拉格的寒流席卷南下,逃不走的,也只能熬着。
2018年上半年,我是非常焦虑的。怎么办?我天天急得团团转,也想不出办法应对。下半年,我豁出去了。土家人说,人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真到了那一天,又不止哪一个,妈卖麻批,几爷子想哪门搞就哪门搞。我不抱侥幸,也不恐惧,近乎无赖地坦然面对。
台风山竹要来时,说是史无前例,威力无比。我学着人家备粮食,用胶布粘窗玻璃,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当然,山竹的破坏力还是很大。楼下街道从未浸水,那天确确实实水涨街了。中国人没什么危难意识,无论好坏,但求活着。《芙蓉镇》里面有句台词: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又有何惧。如果时间真的到了,我们大可以走上街头,站成人墙,慷慨赴死。但在目前,死有什么意义,活又有什么意义。这种被圈禁的生活,不尴不尬,不死不活,只能憋着,忍着,熬着,无可奈何着,沉默着,什么都做不了。
经常午夜梦醒,我深感羞愧,不禁叹息,泱泱神州十三亿,竟无一人是男儿。这并非叹人,只是自叹。除了窝囊地活着,我什么都做不了。库切的某部小说里,有个人迫不得已看电视从不坐下,他觉得在一个鸡犬国家,坐下看电视便是一种妥协。我唯一能做的,只剩不妥协。而这,在一般人看来,显得多么可笑。
2019年会怎么样,我丝毫不乐观。种种迹象与征兆,我乐观不起来。不管怎么说,活着就要使劲活,还要活得有声有色。终极而言,无论贫富贵贱,都难逃一死。我曾说,只有带着死的恳切,才能活得炽烈。我是豁出去了。有人放言,中国老百姓吃草都能活。这不是假话。他们确实有可能再让老百姓吃草。结果真是这样,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吧。
这个冬天广州很冷,却没下雪。2015年的冬天,广州罕见的下过雪。犹记得,那晚我和乔紫叶去珠江边散步,然后进一家餐馆吃了火锅,很晚才回。归途中,在街边遇到一个乞丐。那乞丐我经常看见。他总是披着一块脏兮兮的床单,在街上走来走去。那晚我见他站在一家餐馆外面。天冷得要命,他竟然没穿鞋,就那么站在寒风中望着墙上的电视看得出神。
我想不通,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把自己活得如此凄惨。我当即决定回租房给他找双鞋。等我提着鞋赶到街上,再找他,却怎么也没找到。我四处找,找了将近半小时都没找到。他就像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我估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那个晚上的半个小时之内,我成了唯一在寻找他的人。
几天后,我再次遇见他。他站在路边嘿嘿地笑。我走过去,问他需要鞋吗。他马上不笑了,掉头扬长而去。那一刻,我倒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偶尔,我把自己的焦虑告诉人家。对方听后不以为然,或说我杞人忧天,或批我不懂知足常乐。有时,还难免小小的争论。那一刻,我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租房外面有条河,河上有几座桥,其中一座桥上,又出现了一个流浪汉。他穿着还算体面,东北大哥模样,头发凌乱,脸色有些深沉,从不打望过路行人。下班回来,总是看见他或蹲在桥头吃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食物,或倚靠桥栏杆站着吸烟。看着他,我不禁想起在网上看过的委内瑞拉的难民。
昨晚经过那座桥,见有四五个黑衣人零零散散站着。桥上走过一人,突然停下,举起手机对着黑暗的天空拍照。其中一黑衣人立马走过去,毫无不客气地问,你在拍什么啊。那人一愣,说,我在拍夜空啊。黑衣人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甩一句,只要不是拍我们就行。
20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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