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石刻师傅姓穆名秀平。我与他的结识其实缘于几年前先后参加的两个微信文学平台,一是成都的“古蔺同乡会”,二是古蔺的“落月摘星楼”。在两个群里经常看到他写的诗歌和散文随笔,他的文学无论诗与文,都是那么的接地气,好像就发生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家庭,而且文字清新、通俗易懂,大有赵树理之遗风。
母亲随便从棕树上连柄带叶的割一丫下来,把叶子部分撕成小绺绺,晒干,简易的蚊刷子就做成了”。“母亲让我们兄弟俩先上床,然后她一手撩着蚊帐,一手拿着蚊刷子,在蚊帐内噼里啪啦一阵乱扫,把蚊子都赶出去了,才放下蚊帐,让我们好生睡觉”。“母亲的蚊刷子就像一个标杆,在蚊刷子面前,我们懂得了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母亲的蚊刷子就像一支神笔,在我们的骨头上到处写下了'勤奋’这两个字。”
文章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母亲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儿子对母亲无比敬仰的深情。
“你妈妈说/你爹辛苦了/你努力些/替你爹把重担分挑/视频中的你/两行清泪/不由分说的啪啪下掉/晓得你是心疼你爹/你的健康成长比什么都重要。”
见到穆师傅的真容是在去年暑假的某天上午。古蔺著名的书法家,原古蔺县政协的朱文国主席打电话给我,说有两位老师想编写一部反映古蔺民俗方面的书,想请我参加一下,听听我的意见。当我来到朱主席告知的地方,他们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通过朱主席的介绍,我才知道他们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两个微信文学平台里早已结识的穆秀平和汪伯林两位文友。寒暄后通过他们的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他们原来还是两位农村文学爱好者,难怪他们写的诗文都那么接地气。当朱主席说明他们的目的后,我告诉他们:关于古蔺民俗的文章,县政协委托胡良伟先生创作的《蔺州雅俗》这部书中已收录不少,加上胡老师原来出版的《古蔺方言》和《蔺州神韵》介绍的也是古蔺的民俗风情。之后他们说既然前有胡老师著有专著介绍,那我们就再无必要去步别人的后尘了,于是转入闲聊。闲聊中我才知道穆师傅生于1972年,还没满50岁,但黝黑的脸上布满沧桑,好像50开外的人,显得有些苍老。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他并不拘谨,反而像相识多年的老友在一起叙旧。通过他的侃侃而谈,我才知道他只是一个初中生,而且是在他的家门口杨柳小学读的戴帽初中。1988年他初中毕业没有考起高中,16岁就背起行囊和村里的那些大哥大姐们一起去远方打工。在外打工期间他碰到他生命中的另一半,一个与他年龄相近的农村姑娘杨宗香,也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共同的爱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由于他从小喜欢绘画和文学,他打工进的是石材厂,学的石刻技术。他和爱人在外打拼了近20年,学成了技术,学会了管理,积累了资金后,于2007年回到双溪开办石材加工厂,2009年又在老家杨柳开办了分厂。可惜好景不长,正当他石材厂干得风生水起之时,2017年因政策原因被迫关停。为了生计,他没有另起炉灶,而是继续干他的石刻技术,只不过是从老板变成了一个手艺人。最近,我们家几弟兄商量要给父亲的坟茔立个墓碑,我给穆师傅联系,想请他帮个忙。趁“五一”小长假,儿子回来陪我们过“五一”,于是让儿子开车陪我一起去拜访穆师傅,想亲眼看看他的石刻作品。当我们按穆师傅发来的定位来到山青水秀的杨柳坝,远远地就看到一座三层楼的小别墅院坝边有一大堆碑石原材料,我想那里可能就是穆师傅的家。果然当我们来到那里,穆师傅已在家门口等待我们的到来。穆师傅把我们引进他的客厅,为我们泡上刚采摘的清明茶,我们边喝茶边谈事,看着他客厅里悬挂的字画和全家照,谈着谈着自然就谈到他的家庭。穆师傅谈到他的妻子,脸上写满了幸福。他的妻子杨宗香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她曾经是个具有中师文凭的代课教师。但为了两个孩子的成才,她主动辞职回家成了全职的家庭主妇。以致后来与她一同代课的同事都先后转为公办教师,而她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却永远保持一个农民的身份。穆师傅说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没让妻子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是他对妻子的最大亏欠。说到一双儿女,穆师傅则神采飞扬,言谈举止中充满着骄傲和自豪。一双儿女虽然都是农村孩子,但他们都有着与众不同的、与生俱来的表演和舞蹈天赋。为了充分培养他们各自的天赋,让他们成才成功,孩子们在古蔺初中毕业后,他就下起血本,花巨资先后送他们去成都读艺术学校,然后考上他们向往的大学。女儿穆虹伶考入上海戏剧学院,马上即将毕业。在上戏就读的四年,由于她的刻苦努力,成绩优异,年年都获得学校颁发的优秀奖学金。虽然大学尚未毕业,她已开始步入社会,多次参加学校和地区主办的一些演出活动。今年回家过春节,还专门为父老乡亲们表演了她的拿手好戏“川剧变脸”,受到了乡亲们的啧啧称赞。对于艺术的追求,她并不因为大学毕业就此止步,而是向父母提出了继续读研的远大目标。儿子穆珺,现在就读于成都市文化艺术学校舞蹈系,他个子高、身材好,虽然从小喜欢美术,但为了不辜负父母给他的这副好身板,他毅然选择了舞蹈这个专业。也是今年中专毕业,但他不想现在就找工作,而是选择了象他大姐一样,要走升本读研的道路。穆师傅边向我们介绍儿女们的学习情况,边点开手机让我们欣赏女儿参加演出活动的剧照和“川剧变脸”的视频,还有儿子在成都春熙路表演茶艺的视频。他在介绍儿女们学习情况的过程中,略显苍老的脸上始终充满笑容,自豪感、幸福感溢于言表。我们正摆得扎劲,他妻子从园地里劳作回来,虽然满手沾满泥土,穿着也朴素,但仍然难掩其知识女性的那种特殊的气质。她跟我们打过招呼,进房间简单洗浴后换妆出来,苗条的身材配上得体的旗袍,加上淡淡的妆容,让我们眼前一亮,这哪是乡野之中的农妇,这简直是来自大都市的现代女郎。她给我们续上茶水,端来水果,坐下来后,我问她:“杨老师,听说你是位有中师文凭的代课教师,像你这个年龄,如果不是为了儿女,继续从教,恐怕早都转正成为一个人民教师了,你后悔吗?”她笑笑,然后告诉我:“看到当年与我同任教的同事都先后转了正,有时还是有些想不通。但看到一双儿女在艺术的道路上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实现了我们父母未能实现的夙愿,更多的是骄傲与自豪。古语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有失才有得嘛!”多么质朴的语言,这就是中国父母为了儿女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的真实写照。本来说去看看穆师傅的石刻作品就回家,但杨老师务必要请我们吃个饭,说在他们的沟里头,有金兰街道花了两三百万打造的一个猕猴桃农业观光园区,还有一个冷水鱼养殖场,值得一看。然后就在冷水鱼养殖场的羊狮岩农家乐吃个便饭,尝尝他们的冷水鱼。临行我想上个卫生间,穆师傅带我去二楼,进卫生间要经过他的书房。我一踏进书房,看到书房三面挨墙都是货架般的书柜,书柜里装满一排排的套装书。随便浏览一下,许多书在我家里的藏书里都没有,比如全套《二十四史》、《曾国藩全集》、《周易全书》、全套《私家藏书》、《本草纲目全集》、《列宁选集》等,有的书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如《智囊全集》、《中医四大名著》、《纳兰词》、《反经》等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看到我很惊讶,便说两间卧室还有。我又转看了两间卧室,每间卧室都有一排书柜,里面也装满古今中外的各种书籍,种类繁多,除了人们普遍喜欢的小说、散文外,什么政治、历史、哲学、诗歌、医学,甚至各个朝代的演义小说都有。
当我问他家里那么多藏书有多少册、大约花多少钱,心里有数吗?他未加思考地告诉我有两千多册,大约价值三万余元。
当我问他这么多书主要是哪些时间买的?为什么买哪么多书?他告诉我这些书主要是2007年从外打工回来开石材厂至今买的,买书的目的不全是为了消遣。他说他从小喜欢看书,但读书时家里很穷,父母根本没有余钱买书给他们看;在外务工近20年,每天忙于生计,收入也不多,所以也没钱买书,也没时间看书。他回家办厂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两个孩子读书问题,他想到他小时想看书又没钱买书的尴尬,想给孩子们创造一个书香人家的环境。更主要的是他现在可抽时间看书,也有余钱买书了。于是他只要进县城办事,逛书店成了他的爱好,别人买书是以本为单位,他买书是以捆或袋为单位。特别是一听到有书商来古蔺搞书展,他再忙都要抽时间去逛逛,而且套装书一买就是数套。当我问他买这么多书有时间看吗?而且我看有的书与你的职业无关,与你两个孩子的专业也无关,有用吗?他告诉我,这么多书确实没时间一一阅读,有的套装书至今还没打开过。但他已年近50,两个孩子学业将成。他说待两个孩子成家立业之后他就准备卸甲归田,在家安心养老,那时即有大把的时间来看书。天清气朗之时,他就在后院里,泡上一壶清茶,清清静静地看书,那是何等惬意;月朗星稀之时,他就邀上三五好友在自家天楼的凉亭里“煮酒论英雄”,谈古论今,那是多么的快活;下雨或天凉,他就在自家书房里,临贴画画,与大师们对话,陶冶情操,那是多么的高雅。至于有的书看似与日常生活无关,但所谓博览群书,有用无用之书都看些,有助于自己写作的广泛与提高。而且有的书对我无用,但不一定对孩子们也无用,对亲友们也无用?!他还告诉我,在他的乡邻或亲友中凡喜欢读书又无钱买书的人,他对他们开放自己的图书室,对他们喜欢的书或借或送,从而结交了许多文朋诗友。受他影响周围喜欢读书的人越来越多。走出书房我在想:我也是一个好学之人,一生手不释卷,我常为我在闹市里有一间独立的书房、书橱中有数百册图书而沾沾自喜,但今天走进穆师傅的书房后我才感到自己是多么的自惭形秽。我的藏书可能不及他的三分之一,特别缺少他书柜中的那些大部头的套装书。在古蔺我也有不少的文朋诗友,但我敢说没有谁的藏书敢与穆师傅的藏书比,包括我的三弟陈秀章,曾是西华大学教授,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负责人,他的藏书也只能与我不相上下。只有原四川省第一届作协的副主席、省文联副主席、知名作家、古蔺的文学泰斗陈之光先生的藏书能与穆师傅的媲美。为了不负主人的盛情,从穆师傅书房出来,我们一同上车,途中还邀上他的文友汪伯林先生一同陪我们去参观和午餐。我们先在去羊狮岩途中参观了穆师傅的石刻作品,确实名不虚传。他指与我们看的几所墓,无论是整体结构,还是对联文字的书写排版,以及图案的设计安排,据说都是他亲力亲为,特别是刻工的精湛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然后,我们又驱车到猕猴桃园区参观,那里层峦叠嶂、瀑布高悬、溪流潺潺、鸟语花香,满山遍野的猕猴桃已长出嫩绿的枝条,如果风调雨顺,今年将又是一个丰收年。最后我们在羊狮岩农家乐午餐品尝他们自己活水养的麻辣冷水鱼,果然鲜嫩可口,味感真是不同于城头的鱼庄。在饭后返城的车上,我无心欣赏路边的青山绿水,思绪一直停留在穆师傅的书房里。记得2017年春,我在担任县门球协会秘书长时,参与社保局和门球协会主编的《社保事业与门球运动》一书的编辑。在门球协会组织的首发式上,很多门球队员都去排队领书,我见一位退休不久的老师坐在旁边无动于衷,我主动给他送去一本,请他给予指教。没想到该老师说他退休后再也不看书了,接也不接我送给他的书。此时此刻,这本小书在我手里如千斤巨石,让我为这位老师无地自容。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教了几十年书,竟然对书没有一丝感情,我不知道这位老师书教得如何!也不知道他一辈子,桃李有几许?!在我身边,有不少老师,教了一辈子书,走近他的家里,“家徒四壁”,找不到一本可看之书。我想这些老师如果与穆师傅比一比,是否会感到惭愧和悲哀。回家后稍作休息,好奇心让我打开手机,点开百度,查查看穆师傅的文章是否进入。输入穆秀平的名字,果然出现了他的文章,再查《落月摘星楼》,他从2018年4月至今短短三年就在该平台发表散文随笔和诗歌46篇。选读了几篇,篇篇都充满亲情乡情和友情,充满诗情画意!晚上,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海里始终装满穆师傅书房里的那些书,我想穆师傅作为一位石刻师傅能写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文,恐怕与他的这些藏书分不开;两个孩子能从杨柳坝的山旮旯里走出去,到成都、到上海,走上闻名中外的舞台,也肯定与他的这些藏书分不开;他们夫妻至今仍是一对地道的农民身份,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儒雅风度,我想更是与他的这些藏书分不开。我为穆师傅的这份十分难得的读书情怀所感动,我想把它写下来去感动更多的人。于是次日起床舆洗早餐后,我便坐下来,一气呵成,写下这篇文字,以表达我对穆师傅的敬重之情,更希望通过这篇文字让更多的人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人生,走出自己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