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冯骥才聊聊“小桥流水”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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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豆、蝴蝶,这回没有遇到,因为现在游客实在是太多了,但是不是能遇到其他的细节,很难说。”近日,在浙江省嘉善县西塘古镇召开的传统村落保护国际研讨会上,近80岁的知名文化人冯骥才,谈起他对西塘的最新感受。
冯骥才很高,1.92米,曾经在天津市篮球队打过三年中锋。这样的身高,加上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会让很多人觉得他是北方人。实际上,冯骥才祖籍浙江宁波,是正宗的长三角人。
冯骥才与长三角的关系不止于此。15年前,冯骥才去西塘古镇后,描绘了一个动人的生活场景:“夕阳下乘船穿行于西塘的河道中,岸边的一位老妪正要将窗口的一盆杜鹃花搬进屋。忽的她又从窗口探出,轻轻抖了抖花盆,一只蝴蝶从花上展翅飞开。”那次,他还遇到了“一把毛豆”。当时,他和西塘的相关负责人走过一个很窄的巷子,路边有一个人卖煮毛豆,负责人顺手抄一把毛豆。冯骥才打趣说是不是仗着自己是领导,就随便抓人家的毛豆。对方说完全不是,这是当地的一种文化,买东西之前可以尝一尝。“这也是当地的一种人际关系、一种传统,也是一种独特的民情、民风。”冯骥才被古镇上的这些细节感动。
当时,中国很多城镇在扩张、重建,随着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许多古村落加速消失。熟悉的地标不见了,承载记忆的文化元素逐渐消失了,这让冯骥才产生了很强的危机感,“我害怕在钢筋水泥间迷路”。
这种危机感,促成了15年前冯骥才的西塘之行。在他和阮仪三等文化界专家学者的奔走之下,2006年,我国文化遗产保护史上第一份呼吁全社会并联络国际学术力量保护古村落的“宣言”——《西塘宣言》正式发表。之后,对传统村落的抢救和保护得到了国家的高度重视,至今已有6819个村落进入国家名录。
15年过去了,小桥流水还在,但让冯骥才感动的细节还在吗?看来是有的。在研讨会上,冯骥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到了一位西塘的茶楼店主。15年前,他曾经去过这家茶楼,这次又碰到了店主。店主坚持要把茶楼开下去,因为他发现,如果游客知道这家茶楼的主人是当地人后,会特别有兴趣:“西塘人还是应该在自己的老地方做主人。”冯骥才听了很感动。
“这涉及一个很深层的旅游问题,就是店主和原住民的作用。”冯骥才分析,店主不仅仅是原住民,他还带着这块土地上的历史和记忆。至今,西塘景区内仍有7600多名原住民。这一做法与冯骥才的一贯主张不谋而合:原住民和村落的关系就像传承人和“非遗”的关系一样,没有传承人的“非遗”,立刻就消失,没有原住民的村落,徒具空壳。
与15年前相比,要保护古村落和古镇已经成为共识,但怎么保护是个问题,为了能够获得高额的收益,一些古村落、古镇正在面临被过度商业化开发的困境。“所以我们才要提科学保护。”冯骥才认为,科学保护是能否把文化遗产工作做好的关键。在此次研讨会上,冯骥才具体阐释了科学保护,他认为要从文化遗产性质、特征、规律、独特性和知识体系出发,从实际出发,制定一整套严格的标准、方法、要求和保护机制与制度。具体体现在三个层面上:一是基础的、研究的、学术的层面,包括传统村落知识体系的建立与完善、传统村落保护基础科学的建立、传统村落的分类等;二是机制与制度的层面,遗产资源整合与机制建构,包括建立村落档案、制定遗产清单、确定保护内容与责任制,规定保护制度,组成原住民参与的管理会等;三是管理层面,包括执行和监督保护制度等。只有建立起科学保护的体系,并行之有效,真正保证传统村落的永存,才能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从最初的“抢救性保护”阶段进入“科学保护”阶段,15年过去了,冯骥才似乎并没有那么轻松。“坦率地说我是个失败者,因为我想做的事情,比如我想保护一条古街,最后古街勉强保存下来了,但是到后来也改了,可能当时没有改造的,再过10年,换了一个管理者就改造了;比如说某一项非常好的技艺,我想把它保留,但是等到过些年我再回头去看,面目全非了,我再去找我曾经帮助过的艺人,一打听他在旅游景点卖艺,已经不在他的原来的社区里和他的老乡一块共享艺术。这个时候我的感觉是悲哀的。”冯骥才举了很多“失败”的例子,但他说完这些,又一再强调,“我还得要做。”
有时候,冯骥才会感觉寂寞,会觉得少有同道中人,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我们做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种殉道者的精神。就是说必须要为它牺牲,而且要不觉得是牺牲,那时候你做这件事情就是最舒服的状态。”冯骥才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