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阿亮

邻居——阿亮

东大

晚上散步时总会被故里情结所牵引,我从环城河到蕺山脚下然后转入书圣故里。这里的小桥流水,这里的粉墙黛瓦,还有那些已经不再年轻的熟悉面孔,这一切都弥漫着一种浓浓的亲切感。遇见旧时邻居聊起往事,便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今晚被邻居阿亮一声招呼于是就在他家门前驻足,长聊那过去的岁月。
阿亮是从前的邻居,中等个子方盘脸,两只圆圆的眼睛稍有点近视,走路一颠一颠地。他长我七岁,小时候虽非玩伴却很熟悉。“我与你小哥同年纪,台门里有三只老虎。嗯!嗯!”阿亮说道,嗯!嗯!是他说话时习惯的拖语。
小时候去阿亮家,进门左手边窄窄的天井种着一棵柚子树。里面弯弯绕绕的,房子连着房子,没有一点可供阳光钻入的缝隙,给人一种阴冷杂乱的感觉。阿亮的父亲一直住在里面靠昌安街的一间房里。他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玻璃片一圈一圈挡着,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脸皮很是粗糙,花白的长发从中间分开,总是坐在写字台前看书。
阿亮家本来应该是书香门第,父亲岀任过小学校长,母亲也是有文化的,姊妹七人中岀了二个大学生(金绍祖与金梓榆),这在文革前可真的是凤毛麟角的,但拗不过时命运运,迟岀生的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高中毕业的老四金德祖曾经画得一手传神的素描,后来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事被送去劳教;初中毕业的老五金宪祖被支农去了上灶,在那里娶了农民女儿安家落户,改革开放知青返城也轮不到他,变成名副其实的农民;老七金伟祖被支边去了内蒙古;阿亮是老六大名金亮祖,因为双脚残疾总算给予留城自谋生路。
说起阿亮的残疾应归责于母亲的粗心。幼时的冬天,绍兴人有一种木质“团窠”,专门供小孩子坐在里边,既不用大人抱着又不会跌倒摔痛。母亲为了给儿子取暖在团窠下面放进去一个碳火盆。小孩本就好动一失足踩入碳火盆中,可怜其时幼小尚不会说话只能拼命哭喊,母亲却以为儿子不乖任由他喊,待到哭闹不过抱岀来时双脚已经严重烧伤,最终失去全部脚趾头落下终身残疾,从此走路一颠一颠。
还好阿亮的脚残只是影响了他走路的姿势与速度,男孩子干的事他一件都没有有落下。小时候自己制作渔竿去乡下钓鱼,天蒙蒙亮就赶到则水牌、湖塘下,中午回家竹篓里面半篓的鱼虾;夏天去大滩、环城河游泳摸河蚌螺蛳,一脸盆一脚盆地端回家,面孔颈背晒得黑黝黝地,一点没有残疾人的样子。
阿亮虽说残疾,但聪明肯干能吃苦是他最大的优点。双脚残疾使他避过了上山下乡,母亲每天跑到街道居委会纠缠,终于得到了一个去水泥厂灌装水泥的工作,工作是又累又脏又辛苦,但他呛死呛活挺了过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水泥厂的球磨机坏了,他被派去给街道红光五金厂的机修工打下手,数天后球磨机修复,机修师傅竟然喜欢上了他的聪明劲,于是他被调到同样是街道企业的红光五金厂上班。
他在工友们喝茶聊天打扑克的时间里,凭着聪明肯干能吃苦的优点,把五金厂的车床、刨床、钻床、电焊各种技术学了个遍,“多做些事我把技术学到了手。嗯!嗯!”阿亮说道。
八十年代初社办企业逐步兴起,他凭着技术业余时间岀去赚外快,尝到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工友们看在眼里妒在心里举报到厂部,阿亮一气之下递交了辞职报告,从此没有了单位成了自由职业者,游走在绍兴柯桥社办印染厂,揽些机械维修活,按他的说法“收入比在单位好很多。嗯!嗯!”。
别以为阿亮仅仅是个有小聪明只顾赚钱的人,他还有高雅的爱好,早在文革前他就开始集邮了,至今有了许多的邮册,他自己评估“在绍兴人中我的集邮应该是名列前茅的。嗯!嗯!”,说起邮市邮票他如数家珍,什么《猴》票最高价位时值几万块钱,什《全国山河一片红》全国只有几张等等。近年来更是拓展了收藏的路子,那些石墩子、石捣臼、瓷彩瓶、煤孚灯、古钱币……都纳入了他的收藏范畴。
阿亮家还是住在老地方——书圣故里,他父亲住过的房间现在是阿亮家的门口,在昌安街上,朝东,门口摆放着他的藏品,墙上挂一幅钱币收藏宣传画,他指着一堆毛泽东像章说“你看毛泽东像章的脸都是朝左边的,表示他是左派,所以要反右。嗯!嗯!”。哦!像章里竟有这么一个说法,我将信将疑,低头逐枚细看果然如此,似乎有所感悟,文革时期的个人崇拜与形式主义竟达到如此程度!
阿亮的儿子在一旁默默地修理印染厂的卷布筒,偶尔插句话,在他儿子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八十年代阿亮勤劳的身影。所不同的是八十年代阿亮用手拉车去拉来这些待修的机械备件,而今他儿子是用汽车去运来的。
不知不觉间圆月已悄悄升上中天,夜已不浅,挥挥手告别了阿亮,老邻居下次散步再见吧!

作者简介:东大,  浙江绍兴人  ,退休工程师  , 老年文字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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