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丰 | 命若浮萍
总第1365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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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个农村女孩能读到高中毕业算是凤毛麟角,萍姐就是当时我们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之一。
高中时期,身材苗条、长相出众的萍姐自然引起许多男生的关注。临毕业前,邻村的一个高大英俊的同学向她表达了爱意,萍姐犹豫很久,终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那个年代,农村青年的出路是非常狭窄的,初中、高中毕业回农村种田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他们既无通过中考、高考跳出农门之可能,也没有招工进城之机会,偶尔到街上做点小生意也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
如果是男孩,可以学个手艺,木工或瓦工。一门技术,在农村总会找到用场,可以增加家庭收入。机会来了,男孩还可以去参军,一身橄榄绿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可当兵的农村青年,真正被提干,留在部队的是廖若晨星,少之又少。如果是女孩,跳出农门是希望渺茫的,只有嫁个好人家才会让自己脱胎换骨。
萍姐回到了农村,必须要面对各种繁琐而沉重的农活。春天要翻耕土地,给麦田、油菜田施肥。初夏时节,与社员们一同割麦子、油菜,然后拔秧、插秧。炎炎盛夏,抢收早稻,抢种晚稻,披星戴月,辛劳至极。秋高气爽的日子,收晚稻,收山芋,收花生,收黄豆,收棉花,还要种油菜,种麦子,地里的活计似一个个灰暗的日子,绵绵不绝。冬天总该歇口气了吧,不,生产队要组织社员兴修水利,挖沟渠塘堰,不遇上雨雪天,你休想在家里休息。
萍姐定期与男友约会见面,爱情成了她最大的心灵慰藉,在她的极力鼓励下,男友毅然报名当了兵。
鸿书往来,寄托萍姐对男友的思念,寄托她对未来的希冀。有了这份希望,她似乎更能承受农村生活的艰难。
一晃三年过去了,男友终于入了党,提了干。萍姐多么渴望能与他携手走向婚姻的殿堂,几年后再去他当兵的城市,可以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可她等来的却是男友的一封绝交信。信中说:生活已让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他无法容忍这样一种情景——当他满怀兴奋渴望去见她时,她却赤着双脚两腿泥泞来迎接他,还是选择分手吧,对各自生活都有利。
读到来信,萍姐伤心欲绝,悲恸不已。这么多年的盼望最终化作让人耻笑的黄粱美梦,自己真是太幼稚,太天真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所谓神圣的爱情是不堪一击的。
心灰意冷的萍姐,迅速将自己嫁了出去,嫁给的是一个省城高干子弟,只是他曾患过小儿麻痹症,现在成了下肢不健全的残疾人。
记得出嫁那天,我的母亲与村里的一众姑婶姐妹们坐公交车将萍姐送到省城男方家。男方在酒店设宴招待来宾,让这些乡下人受宠若惊。可当新郎跛着脚赶来时,众人的心都如三九天泼了凉水一样冷了半截。真是可惜了,乡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难道只配嫁给城里的一个残疾人?
可萍姐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在她看来,能离开受苦受累的农村,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婚后,萍姐进了一个工厂当出纳会计。凭着原有的文化基础,凭着好学的精神,她很快把自己的业务工作做得十分娴熟。虽然是高干家的儿媳,她从不张扬,为人低调谦和,与周围同事关系处得很是融洽。
一年后,萍姐有了自己的女儿。可自从女儿出生后,她发现公公、婆婆对她的热情降温了。有时厂里加班回来迟了,丈夫总是问这问那,稍不遂心,便是恶语相向。
记得1984年那个寒冬的晚上,她与厂长,副厂长,主办会计等人盘账很晚,便到厂子附近的一个小饭店吃了晚饭。饭后,厂长用小车送她回家。刚下车,就看到在楼前等待的丈夫。她赶忙向他走过去,想作一些解释。可还没等她开口,丈夫就猛地甩了她一巴掌,并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这个不要脸的,有什么资格移情别恋?”
羞辱难耐,萍姐一扭头冲入茫茫的夜色之中,心痛不已,思绪万千。嫁给自己的丈夫,他们家给了她城里人的生活,可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二等公民,平常仰人鼻息,察言观色,生怕言行不当冒犯了这家人。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简直是一道精神锁链,她真得要摆脱它。
那天晩上萍姐很晚才回到家,在女儿的小房子抱着懂事的女儿哭了很久。女儿用小手摸着她脸上红红的指印,问到,“妈妈,疼吗?”
第二天一早,萍姐收拾好行李,对丈夫说她要到南方城市去打工,女儿的生活费她会按月寄来。丈夫仍在气头上,未加任何阻拦。萍姐临走时,丈夫又狠狠地说了一句,“踏出这道门坎,有脸就不要再回来了。”
萍姐一句活也没有说,拎着行李箱,抬着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六年的家。
萍姐来到了广州,很快在一个民营公司找到一份会计的工作。
公司总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第一次见到美丽脱俗、风韵十足的萍姐就眼中放光。平常上班时,有意无意地就会走到会计室与她聊天,既谈公司的事,也谈私人的事,并对她嘘寒问暖。饱受感情创伤的萍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馨。
每到周未,老总总带她去广州的风景名胜去游览,去品尝当地各种风味小吃。兴致来了,老总约她去香港,澳门,见识资本主义社会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萍姐此时如脱离囚笼的鸟儿,尽情享受大千世界的自由与繁华,并且心甘情愿地做老总的秘密情人。
老总也把萍姐当作自己的心腹,授意她做真假两套账本,并刻意用假账本去逃税。
萍姐出来两三年没有回省城的家,享受着眼下舒心的生活,对那个残疾丈夫不再留恋。每月给女儿寄去生活费,仿佛也获得良心的救赎,没有意识到遥远的空间距离,已使女儿与她的情感越来越淡。
她试图与丈夫离婚。老总承诺,只要她是自由身,他一定离婚娶她。对老总的话,她是深信不疑。与丈夫交涉,恼羞成怒的丈夫坚决不同意离婚,他扬言要把她拖到人老珠黄,无人愿意多看一眼。
在一次税务部门的突击稽查中,公司偷税漏税的劣迹被发现。萍姐替老总承担了全部罪责,坚持说所有的假账都是她替公司着想,故意为之,与老总无关。这让老总感激涕零。
萍姐琅珰入狱,被判五年有期徒刑。丈夫为了家庭的名誉,立刻同意与她离婚,这让萍姐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老总虽没有与妻子离婚,与萍姐结婚,可在萍姐出狱后给她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让她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萍姐回到省城,一个人生活。原先上班的工厂已经倒闭。萍姐在亲戚的帮助下,在一个商场当会计,所挣薪水维持一个人的生计绰绰有余。
女儿上了大学,成了家,有了孩子。拉扯自己的孩子方知父母养育自已的艰难,理解了母亲,经常来看望她。后来,征得爱人同意,还让母亲搬到自己的家里,替自己带孩子。
萍姐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结束了自己漂泊流离的生活。
张勤丰,安徽肥东一中英语高级教师,文学学士,合肥市作家协会会员。教学之余,手不释卷,笔耕不辍,在报刊及微信文学平台上发表几十篇(首)散文及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