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河边的一片树丛

梁东方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与自然相处的方式。江南的水乡格式是这一方水土上的典型形象,其在本地人看来也许熟视无睹的模样里有从北方的角度看到的异样中的兴致高昂。端详每一种植被,细看每一片树叶,呼吸每一口新鲜的空气,就成了田野漫游中乐此不疲的无事之事。

看,砖石路中央居然长出了一棵完整的生菜,还有一棵完整的菠菜,还有一棵莴笋……这些都是旁边不远处菜地里种菜收菜的时候遗撒的菜籽儿,落到江南富含水分的土壤里、砖石缝隙里居然就可以长出来,长成一棵一棵完整的菜。
在北方需要悉心呵护着浇灌才能长大的植被,在这里仿佛随处都可以生长。水系纵横、河湖密布的大地上,万物生长的天然条件应有尽有,所谓人间天堂的环境基础,此之谓也。

的确,河湖水塘在太仓是随处可见之物,汤汤流水之下两岸植被森然的景象,在城市里,在田野中都不鲜见。不过,这一片河边的树丛不在城市里,而在大地深处一道八十年代的预制板建筑材料的小桥连通着的河对岸。
河对岸的田地里麦子正郁郁葱葱地抽穗,油菜已经结籽,结籽以后的油菜有的依旧碧绿,有的则已经开始黄黄绿绿地变颜变色。一片高大的香樟树树林就在这个地方被罕见地保留了下来。

树林中香丝草开着白色的小花,阴湿的土地洋溢着深远的清凉,像是大森林一样的植被气息和负氧离子味道明显比仅仅是河边而没有森林的地方要重很多:像是从上到下的一层看不见的幕布,一道不可视的帘笼,走进去就沐浴如水的舒适,稍微离开一点便可以明确地知道已经出来,已经脱离了森林的好环境。

这一片树丛,这一片森林似的树丛作为精耕细作的田野上的异数,大约是因为位于一条小河汇入一条稍微大一点的河的河口位置上。形成的原因可能和原来高企的地势有关,而不把树砍掉种庄稼的选择则是土地拥有者个人的自由。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作为一块高坡上的荒地树丛,原来就没有分到各家各户里去。

不管什么原因,现在在河边,在不起眼的这一片高高的地方,就形成了一片高大的树丛,树丛中几十棵上百棵树在江南多水的温和气温里很快就形成了“森林”景观。不同于苗圃之类人为的森林,这里的树木生长没有横平竖直那一套一目了然的人类规则,一棵树和另一棵树的关系也完全是天地自然安排;有的树大有的树小,有的树高有的树矮,不同时期不同年份里的树木是籽实落地自然生发,还是根系传播不定点地钻出地面,都是随机发生的事情。随机的自然状态,使植被的站位本身充满意趣。
这里的枝杈纵横,从未被修剪;树干生叶,也从未有干涉。密密的树冠之中,鸟鸣啁啾;更有一种叫声悠长的鸟儿显然是在此做窝,用呢喃式的绵绵不绝的絮语,唱着与时光同在的生命的歌。

站在这片树林里,仰望高高的树冠,在蓝天的背景里,它们的形状格外耐看;俯瞰周围的田野河流,在树枝树杈的相框般的镶嵌下,每一个视角都形成一幅或者小桥流水或者天高地远的画。从森林里望出去,江南的田园在有黑瓦白墙的民居深远背景里,貌似寻常般地被摄入眼帘,却都已经是美不胜收的妙境。
置身着小小的森林之中,体会到森林对人的滋养的舒适与喜悦,也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生活里没有森林的巨大缺憾。森林实在是人应该经常置身的所在,它提供的独一无二的抚慰,是人身心正常而怡悦的基础,是人之为人在地球上生活本来应该有的福利。莫说北方,在江南,这样多少是自然意义上的森林也已经非常罕见,人类的过分干预已经让森林近于濒危至于绝迹。几天得以偶然踏足,虽然很小很不起眼,也已经足堪慰藉。

这个有“森林”的位置,在城厢镇靠近上海的地方,在距离新修的高架铁路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