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香锅巴汤

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故乡的美食》,里面提到了炒米与焦屑。

炒米的做法和用途,江苏苏北跟我们安徽差不多,用来打米糖,或者泡糖水炒米吃。

文中提到的焦屑,就是锅巴粉,我们家乡不是那么吃的。苏北人将煮饭后的锅巴,焙干后磨成粉,需要的时候,将这些锅巴饭冲水成糊糊喝。汪先生介绍,有次出门,他们将焦屑当成干粮带着,晚上饿了,就拿焦屑当糊糊吃。

锅巴是过去大铁锅烧饭的产物,现在的年轻人用电饭煲做饭,他们都不知道锅巴是什么东西了。

用柴锅煮饭真的是一个技术活,头几次学煮饭的人,要么是把饭烧糊了,要么就是煮出来夹生饭,因为,火候实在不好把握。

柴锅的灶台特别大,通常都是两个人操作,一个人在锅台前忙乎着,一个在灶门口不断地往灶膛里塞柴火。塞柴火其实是有讲究的,该大时,火一定要大,不然达不到预期的烹饪效果;该小的时候小,不然就把饭菜烧糊了。做饭时,都是灶台前主厨的人不断地吆喝着,火大一点,火小一点。

当年煮饭不像现在这样,淘好米,加入适量的水,将米放进电饭煲里,等时间到了,饭就煮熟了。电饭煲煮饭有个好处,只要米洗好兑水放进去,余下的事都是机器替你完成,正常情况下,饭不会煮糊,也不会夹生,因为机器都是设计好的,什么状态下什么温度,机器比人记得牢。

铁锅煮饭就不行,通常米和水一起下锅,大火将水烧开,然后再烧5分钟,这时将锅里的水全部盛出来,直到米的面上冒出几个水泡为止。舀出来的水呈乳白色,这就是米汤。

乡下人吃完饭以后,都喜欢喝一碗米汤,这不仅因为米汤里也有营养,更为重要的是,米汤可以当茶喝,在粮食不是很充足的时候,米汤可以“溜缝”,感觉有米汤下肚,原本七分饱,米汤就让肚子感受到了九分饱。我们家乡人可不知道“原汤化原食”的说法,不然,打死他们也不会喝米汤的。

米汤盛出来后,立即盖上锅盖,为了防止漏气,一般将洗碗布盖在锅盖上的缝隙处,然后就往灶膛里塞进很多柴火,让锅里很快收干水分,等听到锅里吱吱冒热气的同时,还伴有轻微的米粒爆炸声,就立即将灶膛里的火捂住,不然,饭就烧糊了。

小火慢慢地焐着锅底,慢慢地熄灭。锅盖缝隙里的水蒸气越来越少,最后全部消失,饭就差不多好了。有些人爱吃锅巴,在听到锅里噼里啪啦响的时候,还会故意加一阵大火。不过,大多数人家都不愿意锅巴太多,一者因为锅巴太硬不好吃,再者,锅巴多意味着米饭就少了。

假如不小心,烧出了太多的锅巴,村里人也得把锅巴充分利用起来,他们就将米饭全部盛出来后,将米汤倒进锅里,将锅巴从锅沿下铲下来,用米汤浸泡锅巴,再往灶膛里塞一把小火,把锅巴汤烧开,锅里就弥漫着一股锅巴的糊香。

通常情况下,锅巴汤由父亲或者成年的男劳力先盛,剩下的才是妇女孩子,因为,他们吃得饱饱的,好外出干力气活。

锅巴汤其实非常好吃的,即使被米汤浸泡软了,锅巴还不失脆香的口感,入口还很软糯。

以前,家里人口多的时候,米饭煮的总是紧巴巴的,这不仅仅是哪家哪户的事,也不仅仅是穷人家,即便齐白石这样的“有钱人”,他们家的口粮,每天也是他掌管着,做饭之前,厨子找他讨要做饭的米,他紧巴巴地量一下、两下、三下,多一下都没有,那时候,齐老先生已经八十高龄了。

在米饭揭锅之后,母亲总是带着家里的女孩子在后面盛饭,感觉今天的米不出数,或者锅巴太厚的时候,母亲一般都不会盛饭了,她会让父亲和哥哥先盛,等父亲和哥哥吃饱了,母亲将锅巴铲下来盛到自己的碗里,慢慢地嚼着并小心地吞咽着,被父亲问及,母亲总是说,她喜欢吃锅巴饭。

有时候锅巴实在太硬了,米汤还得留给父亲和哥哥,母亲会拎着热水瓶,往碗里倒点热水,搅拌一会儿之后,一碗锅巴泡饭就吃下去了。

农村包产到户,农民的粮食够吃了,农村人家也慢慢开始用电饭煲煮饭了,锅巴慢慢淡出我们的视野。

可街上有一种小点心叫油炸锅巴,那些锅巴已经不是煮饭的副产品,而是有意烧出来的,因为人家要卖油炸锅巴。油炸锅巴比柴锅里烧出来的锅巴脆,也没有糊味,可我总觉得它吃不出当年锅巴的本味。

尤其是,锅巴汤那特有的香味,它不仅是一道美食,且是美食后的一道风景,至今仍然萦绕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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