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良:谈“总讲”
本期原刊于1963.1.6《文汇报》
编辑:懒画眉 薛麟郎
我们习惯地把剧本的全部内容称为“总讲”,这个词很好。它简括通俗,恰当贴切,完整地表明了唱词、念白、提示和锣经在内的全部涵义。戏曲团体一直沿用,久而不舍。我们又把剧本给每个角色所规定的台词称为“单头”,以与“总讲”有所区别。
戏曲演员每排一个新戏,首先要接触剧本。学员学戏,从过去的科班到现在的学校,也都要先熟记台词,然后顺序学习唱腔、念白和身段。熟悉剧本记住台词是进行表演最基本的步骤,是塑造人物走向演出的开端;同时又是每个角色全部演出过程的依据和规范。尽管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只能扮演一个角色,表现一个形象,但是仅仅抱住“单头”就算尽了自己的职责,那还是不足的。要想把戏演得更好,哪怕在一出戏里只有三言五语,最好知道“总讲”,若是较繁重的角色就更有必要会“总讲”了。
在给大学生上课
我得到“总讲”不少的便利,深深受到“总讲”的好处。过去科班教戏。都是口传心授,无所谓“总讲”“单头”。较大的班社也不过只发给演员一份“单头”,要想会全的就得自己用心,暗地背诵“总讲”。我幼年学戏时,受业于肖长华老先生,他教戏时把“总讲”背得烂熟,我受到他的教益和启发,就留意于此,设法背记“总讲”。科班里经常由于其他同学有病不能演出。我就能代替上场。多年来舞台实践的摸索,越发感到会“总讲”的必要,直到今天,我所演的戏都牢牢地记住“总讲”。
马先生扮戏
会“总讲”的最高目的,是要求对剧本中所有的人物作到全面了解,通盘掌握,使本身角色在舞台的艺术表现达到更完善的境界。古语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待人作事尚且如此,作为演员对待反映生活表现人物的戏,又怎能不如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演员既应熟悉本身的角色,还要了解同台的角色。才能准确、深入地体现人物的精神面貌,不至于“黑场子”。才能心里有谱,装谁象谁。
在家里写书
每排演一个新戏,当我会了“总讲”之后,这出戏的来龙去脉就已经在胸中产生了明晰的图样,人物也有了清楚的行动根据,唱、念、作以及服装扮象也都顺理成章有了大体的轮廓。闭眼一想,戏中人物形象,历历如在目前。
与夫人整理录音
多年来,我把会“总讲”作为起码的要求,又把它作为最高的标准。为什么?你想,演一出戏,弄清人物之间的关系是最要紧了。是“朋友”还是“敌人”,是“心腹”还是“冤家”,应该尊敬他还是藐视他,表示欢迎呢还是感到憎恨呢?所有这些,都是以对方为条件来决定自己的行动,表现内心活动。人物性格往往是在行动中迂回曲折地突现出来,有时又以语义双关的含蓄的台词传达思想感情。人物间这种微妙、复杂的关系,只有对“总讲”透彻理解,才能深刻地刻划人物,确切表达人物关系,达到感情交流,彼此传神。
听学生张克让吊嗓
再说,戏曲演员总要考虑安排身段动作。设计一个身段不能单纯为了表现自己,不顾其他角色。虽然有主有次,但要相互辉映彼此烘托。会“总讲”,就可以给恰如其分地施展技巧作身段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既可很好地表现了一方,又为对方留有余地,使其尺寸适度;既使本身有充实的舞台表演,又使同台演员不僵不板:或是把身段放在唱念的节骨眼上,或是把身段放在该放的锣经上。要把人物之间的感情真实丰满地呼应出来,如果在只记“单头”的前提下,也是很难作到好处。例如对方有一段倾诉哀怨凄楚心情复杂的唱词,自己不会又不理解,这时也许无动于衷,也许作出不大相干的身段表情。不但使演出减色,也削弱了人物的感人的力量。
与梅兰芳先生演出《汾河湾》谢幕
熟记“总讲”,在演出中万一发生漏洞,可以及时得到弥补。设若对方漏掉或弄错几句唱词或念白,虽然不应该,但也很难免,这时就要越过自己的台词,顺坡而下,搭上对方的话尾。犹如两手的手指相互交插,顺序相连,既已漏词,不应返回头去一漏再漏,欲盖弥彰。这种不得已的有残缺的衔接,绝大成分是依靠对“总讲”娴熟。在旧社会是一个演员有无'戏德”的表现,我们今天就不仅是这样,而是演员对广大观众负责的体现。还有一点,会“总讲”就是心中有数,可以准确掌握上下场时间,在化妆室从容地换装、培养情绪,按时上场。这不重要么?不,这与演员的情绪、精神和演唱颇有影响,与演出效果密切攸关。
与张大千先生
也许有人说,多演几场,“总讲”自然就可熟记。是的,这是可能的,但总不如开始就记熟“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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