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袋面粉“换”回北平地下党平委书记:1948年的一次真实营救

1948年6月30日这天,中共晋察冀中央局敌工部长刘仁的心中一直焦躁不安,一个来自北平地下党电台的消息,让他整整一天吃不下饭:“平委”书记赵凡被捕。

北平地下党平民工作委员会,简称“平委”,是1945年在北平西郊成立、受城工部领导的地下党组织。“平委”主要在手工业工人、店员、各行各业的零散工人中开展工作,书记赵凡的公开身份是一名卖布摊贩。

1948年北平

32岁的赵凡是北平地下党的重要领导,他被捕后,很多同志都被要求马上撤离。但赵凡的爱人、负责掩护工作的葛纯和另一名地下党员傅世均经过谨慎分析,认为还有回旋的余地。

首先,赵凡被捕后,家里只来过国民党警察,便衣特务并没有出现;其次,有个自称是看守的人给葛纯送来赵凡的亲笔字条,字条中赵凡暗示,自己没有暴露身份,让葛纯给送纸条的人一些钱作为答谢。

北平

傅世均和葛纯认为这不像是特务的陷阱,赵凡更像是被敌人“撒大网”误伤抓进去的。

后来他们才知道,真实情况是:赵凡去永定门内一个住户家和另一名同志接头,跟他接头的人已经在前一天被抓,特务们守在那里“蹲坑”。赵凡一走进去,就被特务盘问。他说自己是来找住户买麻绳的,但特务还是把他给抓了。

审了几天后,特务们没抓到什么把柄,但仍然不肯放人。直到第五天,赵凡找机会托一个看守偷偷给葛纯送来那张纸条,才把消息透出来。

北平

葛纯和傅世均判断赵凡没有暴露身份,事后看来还是比较准确的。基于这个判断,他们认为具备营救的条件。如果葛纯过早离开北平,反而会引起敌人更大的怀疑。傅世钧是北平本地人,公开身份是在戏园子里查票,三教九流都认识些人,也许能找到机会营救出赵凡这种“普通嫌犯”。

1948年7月初,葛纯把决定“暂不撤离”的意见写在一张钞票上,通过地下交通员张凤岐密报给了敌工部长刘仁。刘仁同志看了密信,又向张凤岐了解了北平的情况,同意了葛纯“暂不离开”的意见,并决定帮助他们营救赵凡。

敌工部长刘仁

营救的第一步,是先搞清赵凡的详细关押情况。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先用最普通的手段“试探”敌人。于是,葛纯打扮成家庭妇女,以家属身份到关押赵凡的“南城稽查所”去哭闹,向他们要人。这次“哭闹”还真得来一个消息,老赵已经从南城稽查所被移送到了外交部街警备司令部禁闭室。

傅世钧在“咏春社”和“明春社”京剧团当学徒,因为剧团经常在“庆乐戏院”演戏,所以他也负责在这里查票。当时,戏园子在演戏时设有“弹压席”,专供国民党的警察宪兵落坐,傅世钧就打算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他想到了跟自己查票时经常碰头,有点交情的卖座头头——郭玉斌。郭玉斌外号“郭七”,专门伺候“弹压席”的警察、宪兵,跟这帮人比较熟,能说上话。

1948年的军警

傅世钧找到郭七,编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说,戏园子生意不大好,大家伙儿生活也困难,眼下有个能进财的好事。

“我们街坊里有个卖布的被抓了,现在押在警备司令部。家里男人被抓女人就没法生活,孩子又整天哭叫,着实可怜。如果能找到相熟的警宪,托个人情把人放了,不光能帮帮可怜的母子,咱还能分点钱,至少落个吃喝。”

当时北平城内民生凋敝,物价飞涨,底层百姓生活困苦,“落个吃喝”是个不错的条件。郭七一听就同意了。

当天晚上一开戏,郭七就带着傅世钧去找经常来听戏的警察班班长。这个班长姓龙,正好是警备司令部的人。他平时没少“捞人”赚钱,有外财、没风险的事儿过手了不少。

二人说明来意,龙班长大大咧咧地问:“叫什么名字?”

傅世钧赶紧说:“叫徐连仲。” 这是赵凡地下工作时身份证上的化名。

龙班长回了一句:“明儿我查查吧。”

第二天晚上开戏,龙班长果然又来到戏园子。但他说查了半天,没有“徐连仲”只有“许连仲”,姓对不上。

傅世钧说:“就是许连仲,你们放了他吧。”

龙班长说:“我们放错了人可不得了。不然你明天到我们那里去看看对不对,对了再放。”

傅世钧连忙答应下来。

1948年北平茶馆

次日一大早,傅世钧和郭七就到了警备司令部。为了尽量多打探一些案子的情况,机灵的傅世钧对龙班长说:“我也是管闲事的。但我不知道他事儿有多大,这事儿到底能管不能管?如果有案卷我看看,这样心里好有个底。”

当时国民党抓了不少人,警备司令部里人满为患。龙班长忙于应付其他差事,就让傅世钧去找“马上士”看案卷。结果“马上士”说:“案卷不能动。”

傅世钧是1945年入党的地下交通员,虽然年轻但社会阅历丰富,他马上明白这是“马上士”递话儿呢。于是他对“马上士”说:“咱们都是好朋友,今天的事全靠朋友帮忙呢。”这句话是告诉他,自己也有点儿关系,以后不会亏待对方。

“马上士”又端着架子晾了傅世钧一阵儿,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下了班,才把赵凡的案卷给他看。看完案卷,傅世钧长出一口气,因为案卷中有一句关键的话:身份不明。这就表示,老赵没有口供,敌人没审出什么名堂。

他回去找龙班长说,就是这个人,你们把他放了吧。龙班长说:“不行,要是不对,我们把他放了,你要的人没有,我们又错放了人。明天你叫他娘儿们来认吧。”

1948年北平

第二天,傅世钧和葛纯扮作探监的样子,带着衣服、食物和小孩来到警备司令部。龙班长派一个宪兵带着他们,去地下室指认赵凡。指认过程中,傅世钧故意搭话吸引开宪兵的注意力,葛纯借机暗示赵凡,同志们正在积极营救。

指认过后,傅世钧又回去找龙班长:“没错,是我们要找的人。现在怎么办?”龙班长说:“找保释放。”傅世钧说:“我们没地方找保啊。”龙班长说:“有个戳就行。”

葛纯说:“我不识字,不知怎么写法。”于是龙班长就给她写了一个保单的样子。

两名地下党员就这样隐蔽身份,麻痹了敌人,随后地下党也想办法提供了一份“公兴永织布厂”的“铺保”。

7月20号一早,傅世钧和葛纯带着“铺保”单子又找到龙班长,说:“这回行了吧?”龙班长却说:“还要和官儿说。”

二人只好又等了半天,可是过了会儿龙班长回来却说:“你们先回去吧,官儿说还要调查调查。”

这是一个意外的情况,傅世钧有点着急,对龙班长说:“一个卖布的,有什么可调查的?”龙班长说:“我的能力就只能做到这一份了。”二人见多说无益,就转身离开了。

北平

一路上傅世钧眉头紧锁:人没救出来,铺保单却被警备司令部扣下了,这有可能会牵连到更多的同志。这一夜他辗转反侧,一宿没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傅世钧就跑去找郭七,让他给龙班长再打电话疏通关节。电话打通后,龙班长说了一句:“你们赶紧过来。”就挂了电话。

傅世钧不知此去是吉是凶,惴惴不安地到了警备司令部才知道,是让他来领人的。他假装埋怨龙班长说:“您真拿我们开心啊,昨儿要了铺保还不放人,今天却又让我们领人。”

龙班长说:“你怎么这样说?昨天我们这里多乱,他的娘儿们哭哭闹闹,我这里大小也是个衙门。而且今天你也得跟我再见见官,然后领人走。”

傅世钧说:“我不去见官,我见了官说不出话来。”龙班长说:“你不去,人怎么能放?”

于是傅世钧跟着龙班长去见官。这个“官”是一位连长,一见傅世钧就阴着脸问:“许连仲是老八路吧?”

傅世钧沉着应对:“不是,他是安善良民。因为乡下闹八路,他在乡下呆不住了,这才进城里来卖布的。”

连长看没诈出什么来,就摆摆手让他写保,之后就发还了老赵的自行车和手表,放了人。

北平

看着老赵平安走出警备司令部后,傅世钧一个人来到一所房子山墙边等着。不大会儿,龙班长走出来,傅世钧对龙班长说:“咱们是管闲事,但是也不能白白完事。咱们是吃丰泽园还是其他哪家馆子?”

龙班长说:“丰泽园。你替我准备二十付请帖。”傅世钧说:“好。你一定把客人都替我请全了。”

第二天,按照组织上同意的方案,傅世钧给警备司令部的人送了礼,地下党又派人送来了几袋面粉(1948年北平城里面粉是硬通货)。傅世钧请郭七吃了饭,再拿一份礼品和一袋面粉送给郭七作为酬谢。当然,丰泽园的酒席后来也如期兑现了。

没过几天,有人传话给傅世钧:“老赵搬家了。”傅世钧心里明白,赵凡同志已经安全回到解放区了。

这是一个记录在档案中的真实故事,虽然没有那么多惊险情节,但在这看似普通的场景中,危险触手可及——1946年后,很多地下党员都因为身份暴露而被杀害。

赵凡之所以能够脱险,一方面是因为同志们积极营救,但更重要的是地下党员都十分重视深入生活开展工作。他们培养积极分子,发展党员,首先要做到和工人们打成一片。

比如,在酱园工作的同志早晨四点多起床、腌菜、倒缸、打扫卫生,晚上十点才睡;在人力车夫中工作的党员,和车夫们一起在路口等座,白天蹬三轮,晚上睡几十人住的大通铺。

这样的工作方式,让他们既能贴近群众,又可以在危险来临时更好地隐蔽自己。


原农垦部副部长赵凡

后记:

故事中的书记赵凡,原名赵有成,河南省鄢陵县人。北平解放后,他历任中共北平(京)市委办公室政治秘书、中共北京市委副市长、原农垦部副部长等职,作为总指挥修建了十三陵和密云两座水库,给北京留下了永久纪念。

1978年赵凡带领国务院调查组到达昆明,1979年1月28日回京,向国务院上报了《关于处理一些地方知识青年请愿闹事问题的请示报告》,建议打开“知青”返城之门。国务院很快批准了这个报告,知青返城从此开启。1980年起,应届毕业生不再上山下乡。

赵凡同志作为高级干部,临危受命,推动了一项重大政策的调整,改变了千百万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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