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西郊四队 || 蒙志军

作者:蒙志军

我从北门桥南岸沿着河南西路徒步往西,一边是河岸,一边是街区,街区的一边有门面不小的“洪泽老鱼馆清浦店”,不远处是顺丰快递的中转站,很多大大小小的包裹都堆在店铺门前的路边,不少着红色工装的年轻人在那里分拣。再往前街区一边就看不到店面了,清一色的住宅房。见淮阴中学教职工生活区,都是公寓式楼房,四五层高。我1973年在那里上学的时候,这地段是校办印刷厂,我还在那里学过工,印象最深的是数十厘米高的一叠纸放在切纸机上,只听“啪”的一声响,齐齐整整被切了开来。工厂不仅印学校的课本及辅导材料,还从校外揽生意,比如也印过香烟包装纸。继续往前就是正对清江电厂的河岸了,以往这里太偏僻,且在我印象里是荆榛密布的地方,而今却已面目全非。路不宽,逶迤向前,有少许电动自行车从路心过,留下骑车者的背影,没留下声音。靠河岸的一侧因地势而现不规则的绿化带,草树萋萋,红紫芳菲。仿佛在公园散步一样的行走,尽管惬意,那种劬劳也是不言自明的。结果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抵达里运河西侧的一座桥——华兴桥。

今天的华兴桥

1975年我插队的西郊四队就位于华兴桥的北侧偏西方向。那时没有华兴桥,是旧式的拱桥,两边的坡度都很大,名字叫红卫桥。沿着南坡下到底边,是颇有知名度的清江棉纺织厂,厂里有很多上海人和南京人,厂广播站的女播音员讲带吴侬软语味的普通话,很迷幻。北坡中间段西侧是清江机床厂,厂区不大,周边除了运河和道路,就是西郊四队的土地了。西郊四队知青有一排四间屋的红瓦房子,离队部打谷场很近,房子旁边建一灶屋,烧柴火的,未曾经历樵爨不继的岁月,灶屋显得特别温馨,尽管那灶屋因为烟熏火燎有些发黑。住在那里的知青不足十人,全是男的,队里也有一两个女知青,却都住在城里的家中,早出晚归,一如走读的学生。风情万种并且能撩人情怀的女知青都在西郊一队和西郊五队。西郊四队的正西面是西郊五队,正北面是西郊三队,西北面是西郊六队,而东北面则有西郊一队和西郊二队。大队部就在一队和二队之间。队上两个知青后来跟西郊五队的两个女知青结为秦晋之好,我不知他们当初是如何联络的,因为很少能找得出理由往五队跑,到一队去倒是颇多机会的,去大队开会或者汇报工作,顺便往一队的知青点坐坐,交流下劳作和生活的体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队的李彬彬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和清丽,还颇具艺术家气质,他跟四队俞清共同画在大队部走廊上的壁画,那气韵跟袁运生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不相上下。俞清跟李彬彬家是世交,两人又有相同爱好,后来分道扬镳着实叫人难以理解。自然,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蒋其苇的眼镜掉在石墩上镜片却未出现一丝裂痕,比如夏天开的稻花有很多人赞赏而春天开的麦花却无人问津,比如队长家的黄狗喜欢往沟渠里蹦跶却不敢朝井里跳,比如柳树上蝉多杨树上蝉少且秋天的蝉鸣比夏天更凄凉。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一直都没搞明白。

西门桥.淮阴中学西边护城河上.1969

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华兴桥比原来的红卫桥平缓很多。我从桥南往桥北走去,看见桥下的运河水依旧呈淡淡的绿色,而两岸的景致已不复旧时模样。清江机床厂已全无踪影,是一片称作嘉园的小区,小区远大于床机厂的旧址,连我们曾经的知青点也被囊括在内。华兴桥延伸向北的大道很宽阔,叫北京北路,而另一条东西向的大道则是漕运西路。两条路都是市区的主干道。而西郊四队原来那些经常开麦花和稻花的土地,就分布于两条路交叉口的四周。我从华兴桥边上的台阶走下坡来,看见桥下的岸坡上有零星的菜地,菜地上架着供扁豆秧和瓜秧攀援的竹篱,竹篱上有嫩秧附着,但还不见累累果实。似乎只有此处,尚留存少许乡村气息。我回到桥面理一理思路,然后径直往桥北的闹市口走去。我走进一家修车档,问闲坐于门槛前的老板和老板娘,可知西郊四队?他们一脸懵懂的样子,似乎我在说一件荒诞不经的事情。细问,才知道他们是近几年迁居此地的外乡人。我又走向嘉园小区的大门口,中间是放行车辆的门挡,旁边人行的门闸紧挨传达室。阍者是五十开外的老伯。开始老伯很严厉,不准进入小区,我说我找西郊四队的人,老伯和缓了许多。他问谁?我问是否有付姓或孟姓者居于此处。付姓和孟姓是西郊四队的大姓,周边人是知道的。老伯猛然间显得热情起来,说有不少付姓和孟姓的人住在小区里。老伯是西郊三队人,陈姓,自然对西郊四队的人和事了如指掌。当他得知我是西郊四队知青时,向我讲了一段往事。原来老伯小时候的家所在的三队村庄跟四队知青点仅隔一条路和一道沟渠,他说知青点的知青还去他家菜园子里偷过茄瓜和红尖椒,等他长大后知青点的知青早已走光了,留下的空房子作了队里的化肥仓库。他去苏南打工并做点小生意,回家后想把知青点那几间红瓦房买下来,说好五万块钱,临交付的时候四队又反悔不卖了,说那房子还有些许纪念价值。没过几年,整个西郊四队都被规划进城区,知青点的房子自然也没保存下来。老伯还告诉我,他们三队最后有几个知青,是队里给的征地指标才回城的。那时每征一亩地,带一个迁户入城并进工厂的指标。听了老伯的话,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旁边有卖水果的平板车经过,我买了一个西瓜,跟老伯分享了。

烟厂涵洞 烟厂后门.1969

生命的不可替代表现为每个生命个体都有独特的经历。即便某段经历跟别人是重叠的,这经历留在各人心底的印记及因为这印记而产生的感悟却是大相径庭的。西郊四队不是我的故乡,但我的一段青春岁月是在那里度过的。当我经过了许多人生历练后再回去时,那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了。伤感是再所难免的。但是设想一下,假如那里没有变化,亦或比原来更加破旧,我就能免却那种伤感吗?很难。人对于时间的敏感往往忽略掉自身面貌的改变,更多地以曾经经历的事物变化作参照。

作者简介

蒙志军,清江浦人,家住大闸口南侧轮埠路。曾下放清江市郊区公社西郊大队,也曾任教于清江四中,又在广东珠海做公务员多年。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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