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帝国西班牙（三）：天主教双王，建立西班牙帝国
伊莎贝拉(1451~1504)和费尔南多二世(1452~1516)的联姻成为后来天主教双王和西班牙王国的起源。
费尔南多二世这个人，就类似于路易十一在法兰西发挥的作用。
我们在法国篇讲，路易十一是法国走向绝对君主制的代表。
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联姻，等于是法兰西王国，因为法兰西通过了萨利克法典，女性不能继承王位。
假如勃艮第公爵是个女人，而法国国王与这个女王联姻了，使法兰西和勃艮第联合起来，变成了欧洲超级大国。
这种事就在西班牙发生了。
现在我们说“天主教双王”，实际上发挥主导作用的还是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一半就是像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一，另一半就是马基雅弗利主义者。
马基雅弗利主义就是纯粹理性，免除任何偏见束缚，只要目的正确，可以不择手段，为了达到一个最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最卑鄙的手段。
然后用结果替手段辩护，这种理想政治家。
现在我们把马基雅弗利和马基雅弗利主义划等号，但实际上马基雅弗利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基雅弗利主义者。
从他的著作《论李维罗马史》和他在佛罗伦萨共和国穷途末路时候的做法就能看出，他心目中罗马共和国的那一部分还是过于强大，以至于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马基雅弗利主义者。
真正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应该是像路易十四这样，创造出新型政治模式的政治家。
马基雅弗利主义我们有机会再说。
按照欧洲地理条件，海路是比较方便的，而陆路反而是很困难的。
巴塞罗那是阿拉贡重要的港口，始终和意大利保持着贸易关系，因此受意大利的文化影响很深。
因此到了文艺复兴时期，阿拉贡也是受意大利影响最深的。
而卡斯蒂利亚是一个十字军国家，这就意味着封建性很强，甚至都没有一个固定的王都。
因为国王作为封建骑士的领袖，需要不断移动他的位置，树立威信以团结整个国家。
如果他失去了威望，他这个国王就会名存实亡。
这样的十字军国家作为圣战的前线，集中了一大批像熙德这样既虔诚又勇武的十字军骑士。
耶路撒冷陷落后，西班牙就成了十字军的真正前线，基督世界很多勇武的骑士都集中在卡斯蒂利亚。
而阿拉贡则和大多数意大利城邦一样，精通文艺、科学和贸易，所以战斗力并不强。
当土耳其人的威胁日益明显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卡斯蒂利亚才是基督教世界的真正的捍卫者。
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王国的联姻，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产生的高级政治和文学艺术，与封建骑士的宗教热忱结合到了一起。
这两者看上去是相互矛盾的，但是在费尔南多的经营之下，居然没有冲突。
费尔南多可以证明，虔诚的天主教徒信赖上帝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真的是生得逢时，死得其所。
如果他出现的时间偏差一点，他那种马基雅弗利主义的作风肯定会给西班牙带来灾难。
而他的去世，反而有助于西班牙王国的巩固。
伊莎贝拉作为西班牙天主教双王，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
她是一个符合天主教理想的女王，像英国女王一样，作为一个精神象征的存在，但仍然能够得到卡斯蒂利亚骑士的效忠。
而她作为一个妻子，在政治上听任他的丈夫。
如果按照文艺复兴的政治原理的话，她是不必服从费尔南多的。
他愿意服从费尔南多，不是因为费尔南多很强大或者值得尊重。
论武力，费尔南多领导下的阿拉贡王国算不上强大。
如果说论尊重，费尔南多充其量只是作为一个基雅维利主义者，对他的外交能力和政治手腕上的尊重。
因此肯定无法引起阿斯蒂利亚虔诚的基督徒和骑士精神的十字军对他美德上的尊重。
但正是因为伊莎贝拉女王的存在，这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卡斯蒂利亚的骑士们，就像是英国绅士们为维多利亚女王效忠那样，是心甘情愿地为象征性的伊莎贝拉女王去牺牲的。
他们效忠伊莎贝拉女王，不是因为这位女王非常有能力，而正是因为她作为一个精神象征，是符合卡斯蒂利亚王国天真、纯洁、神圣的天主教女王的形象的。
尽管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女王身后狡猾的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后来被视为是绝对君主制的起源，他和路易十一一样，把天主教会当成一个可以利用，但谈不上尊重的政治势力。
把基督教当成因为无可奈何的信仰，但绝谈不上虔诚的一种现实政治力量。
对于他来说，文艺复兴中的科学技术和反对愚昧迷信的神学思想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这样做对他的意义就是，你的对手始终是有道义上的负担的，而你却不用受这些道义上的约束，因此你就能站在更有利的位置上。
这个优势，就是他的力量所在。
而他这种马基雅弗利主义没有迅速地遭到报复，就是因为他站在了伊莎贝拉女王的身后。
如果没有这个庇护的话，失去了教廷道德威望的保护，他就会马上遭到同等程度的回击，下场肯定是不好说的。
费尔南多利用他联姻的政策，与英国结成联盟，同时用他马基雅弗利的政治手段，巧妙地操纵他年轻的女婿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去对抗法兰西，为西班牙的利益而牺牲了英国的国力。
如果亨利八世年轻时也是一个成熟的马基雅弗利主义者的话，他会发现，在法兰西和西班牙之间维持均衡，比单方面支持西班牙更符合英国的利益。
但是他还年轻，尤其是面对他这个狡猾岳父的挑唆，把英国变成了西班牙的外交工具。
亨利八世得到教训，并成长成为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还是他晚年的时候。
英国与西班牙的联姻，起到的到另一个影响，就是让英国国王加强了中央集权。
我们在英国篇讲，英国的亨利八世是一个加强中央集权的君主。
为什么是亨利八世？
就是因为西班牙将文艺复兴精神和卡斯蒂利亚征服穆斯林的政治习惯输入到了英国。
这也成为了后来亨利八世及其继承人和国会发生冲突的重要原因。
卡斯蒂利亚和其征服的格拉纳达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奥斯曼征服拜占庭之间的关系。
如果格拉纳达也像拜占庭一样，是一个巨大的帝国的话，那么卡斯蒂利亚很可能也会被侵蚀的。
但格拉纳达比较小，尽管有很多顺民，有着比整个卡斯蒂利亚王国还要多的收入，但卡斯蒂利亚骑士仍可以通过驱逐的方式，把差异性从西班牙彻底消灭掉。
尽管驱逐未改变信仰的穆斯林和犹太人是以伊莎贝拉女王的名义宣布的，因为毕竟这是卡斯蒂利亚征服的地方。
但发挥作用的并不是伊莎贝拉，不过也不是伊莎贝拉身后的费尔南多。
可以说，费尔南多其实并不想这么做，他也想像奥斯曼苏丹通过征服拜占庭，从顺民身上捞一大笔钱，好好享一享福。
但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没有多少真实的政治实力，就只能顺水推舟，顺带给自己制造一些声势。
在驱逐穆斯林和犹太人这件事情上，真正发挥作用的是保守派基督封建骑士，因为此时他们的基本盘还是要更大一些。
由此可以看出，此时的天主教双王还并不能够完全驾驭他们的王国。
而封建骑士的主要动机，你可以说是因为对天主教的虔诚和骑士精神发挥作用，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是因为纯粹的妒忌。
伊莎贝拉女王手下的骑士，他们的感觉就是，我为了信仰来到西班牙，和这些异教徒打仗。
拼死拼活打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收复失地，但是没想到，你这个不虔诚的马基雅弗利主义者不但对打败的穆斯林既往不咎，反而利用他们赚起钱来了，而且赚的比我们更多。
你在伊莎贝拉女王的保护下，去剥削那些异教徒顺民，格拉纳达一个城比整个卡斯蒂利亚王国的钱还要多。
我为什么没有钱？就是因为我是一位具有骑士精神的基督徒，我手下的人也和我一样。
我手下的人不是我的奴隶，而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来追随我的。
我也没亏待他们，他们立下功劳，我拿出我的宝剑放在他的肩上，封他们做骑士。
然后我们就是平等的人了，他打下来的战利品也会分一部分给我，我们就是这样起家的。
我们之所以没什么钱，就是因为一方面，我追求的是虔诚的信仰和骑士的荣耀，而不是什么战利品和金钱，就像《罗兰之歌》中所描述的骑士精神一样。
而另一方面，我得到的好处也要分给我的附庸。
而你们这些万恶的异教徒，本来是我们作对的，你们手下都是不会打仗的农民，他们只会种田，不会打仗，所以你可以随意压榨他们，当然你就发财了。
当然，这些骑士也有一部分选择和当地的穆斯林权贵合作，从这些人身上发了笔大财。
那么他们就不想把异教徒顺民驱除，然后再把那些虔诚的十字军骑士挤到一边去。
之后伊莎贝拉宫廷之中发生的就是这样的斗争。
当然，这些人保护异教徒肯定不是说为了保护什么多元文化，他们就是为了钱。
他们之前也是十字军骑士，但他们打进格拉纳达后发现，压榨顺民比起当一个虔诚的骑士来钱太多了，他们就禁不住个诱惑了。
所以他们就想，如果我手下全部都是十字军骑士，那我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好好享受享受吗，难道只能住在一个破烂的小城堡里吗。
那如果我把格拉纳达的穆斯林留下来给我种地，把犹太人留下来给我经商，那我马上就能接着奏乐接着舞了。
但是如果你手下只有顺民和商人，那你就不能打了。
这也是他们最终输掉了这场政治斗争的主要原因。
他们手下的这批穆斯林和犹太人，为什么好剥削呢？
就是因为没有武装，他们之前在阿拉伯帝国统治下就是顺民，所以他们认为换一个统治者没什么关系，皇帝是谁不重要。
而那些摩尔人，从阿拉伯征服者逐渐转变为吏治国家的过程中，就像是满清八旗子弟那样渐渐腐化了。
没有武力的金钱终归会败在强大的武力之下。
在最后的政治斗争中，这些领主就都失势了，受他们保护的穆斯林和犹太人也遭到了驱逐。
可以说，驱逐异教徒决定了未来西班牙王国的命运，如果卡斯蒂利亚王国像奥斯曼帝国一样，被原来的顺民腐蚀了，那么西班牙的下场会和奥斯曼帝国一样。
他们腐化得更快，因此他们更早地落到了应有的下场。
驱逐异教徒从道义上讲，就是维护了天主教和十字军的精神。
卡斯蒂利亚王国作为十字军王国，驱逐异教徒就意味着圣战会继续持续下去，从西班牙打到北非诸王国，打到阿尔及利亚，甚至打到美洲去。
如果不驱逐，那么西班牙王国可能就会到此为止，而驱逐之后，西班牙就要继续承担全球圣战的领袖，在西班牙之外的地方与土耳其、和其他所有异教徒打仗，把十字架插遍全世界。
攻陷格拉纳达的那一年，也是哥伦布船队出发的同一年。
西班牙帝国的建立与天主教双王一样，本来是两种相互矛盾的组合。
一种是虔诚天主教的十字军骑士，为全世界弘扬基督教精神的企图。
这个和英国那种纯粹的贸易，只占一个港口，其内部还留给当地统治者继续治理的做法是不太一样的。
比如菲律宾，费利佩二世国王(1527~1598)坚持说，即便天主教在菲律宾就是一个赔本经营的地方，但也要继续经营下去。
另一方面，那就是由文艺复兴产生出来的实用科学，以及费尔南多所代表的政治手腕。
西班牙帝国的建立，就是十字军精神和文艺复兴式科学的结合，两者缺一不可。
就像美国的建立，一方面是由那些白左的技术员，像是埃隆马斯克、比尔盖茨、还有犹太人、印度人、伊斯兰，来自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人员。
他代表了美国多元文化的象征。
就像是费尔南多所代表的那个文艺复兴式的科学。
没有这一半，就没有哥伦布，没有新航路，没有殖民主义，也就没有西班牙帝国。
美国的另一面，就是里根所代表的虔诚的清教徒。
就像里根在邪恶帝国的演说中讲：我们永远不会放弃我们的自由，就像我们永远不会抛弃对上帝的信仰。
他们反对苏联，不是因为打败苏联可以发一大笔财，而是因为苏联的做法，严重冒犯了清教徒的道德责任感。
哥伦布发现美洲时，最初的名字是叫做新大陆，the New world。
中世纪的欧洲，有很多事是做得不对的。
但是你又无力改变这一切，你没有能力推翻宗教审判和罗马教廷。
而当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消息传来，你可以想象，清教徒们的喜悦之情。
所以纯正的清教徒，对美国的叫法是：新大陆，the new world
这是一个新世界，区别于那个不自由，处处“政治正确”的旧世界。
所谓美国的天命（Manifest Destiny），这是神赐予的土地，人间的灯塔。
人们曾经以为他是上帝的使命，带领人类通往地上的天堂。
因此，他们自以为是当代的十字军战士。
如果没有这一半，美国可以把美国人送上月球，但他们打不赢冷战。
两者缺一不可。
西班牙的费尔南多，就代表了白左技术人员那一半，伊莎贝拉就代表了里根和红脖子那一半。
西班牙帝国，就是在这种看似矛盾，却又相辅相成的两部分组成的。
缺少任何一部分，都无法成就西班牙帝国。
西班牙天主教双王，天主教十字军和文艺复兴两种元素，在西班牙王国内部不断纠结，就是这股纠结的力量把西班牙一直送到了菲律宾。
我们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