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期B/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33《逃学》下/轩诚清读
上期结尾:
母亲说:“还不快吃了上学去。”
我就放了碗上学去,正往学校走着,村头碰见了高年级同学张光元,他叫我:
“匡燮,上学走。”
按常规,我该说“走。”
但当时我也许有些生气,有些不恭和无聊,便没有答应“走”,反而说了句言行不一的话,我说:“我不去,等杨兆俊调走了,我才上学去哩。”
张光元一听,折身快步走了。我也慢腾腾随后跟了去。
《我与世界》第一章
《我的起源》33“童年天籁”之三
逃 学(下)
刚一来到学校大门口,忽听一阵哨子响,杨老师正在院子里召集学生集合哩。我踏进大门,只见张光元指着我大声喊起来:“看,他来了,他来了。”同学们的目光,一齐投向了我。
我还未及弄清发生了什么时,早有两个同学,一边一个,将我架到了西厦房门外的石阶上。下边一哇声地喊“坦白,叫他坦白。”
解放初,最时尚的一个词就是“坦白”,斗地主,斗坏人,斗二流子都是喊“坦白”,被斗的地主们弯着腰,也是说:“我坦白,我坦白。”
我懵了,不知道要让我坦白什么。
张光元立即指着我说:“你说过没有'等杨兆俊调走了,你才去学校哩。’这句话?”
哦,是这个。
我说:“这话我说过。”
“那你还不坦白?”
“咋坦白?”
杨老师说:“你为啥说这话?”
我低着头不知怎样回答。
杨老师又问:“你不是说我调走了你才上学哩,咋就来了?”
我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低着头,只顾抠指甲。
杨老师看到了,说:“站好!”
我把两只手立即放下来。
这时候,队伍里有人看着我偷偷地笑,我也偷偷地回他一笑。
于是,坦白结束。
这次坦白,我在同学中并未造成不良影响,大家如常待我,张光元照样在村头叫:“上学走。”我应一声:“走”,便一起走了。对我真正有看法的是杨兆俊老师,他认为我注定是个再也改不好的坏学生了。
三年级,全乡举行通考,我考第二名,学校老师引以为荣。杨兆俊老师调走了,但发榜这天,他因故回到学校来,听说我在全乡考了第二名,便很不以为然地说:“就那个打瓜皮,他能考第二名?”一脸的不信和不屑。我恰巧就站在他背后,听到这句话赶紧溜了。
无论怎么说,对我而言,自从坦白之后,我是越发的不愿上学了,即使爷爷不再包庇我,我也不想上了。二年级头一学期,收罢麦,爷爷到渭南看三叔去了,家里当家的是二叔。爷爷不在,我不敢公开逃学,便背上书包做着上学的样子,实际是出了家门,就约好同学满世界的闲逛去。听说不远的常袋镇上排演节目,我便和这个同学天天去到镇上看排练。镇上离家近,看看天色不早,就往回走,到家刚好是学生放学时间。
很长一段,神不知,鬼不觉,天天这样逃着学。
这一天,从镇上闲逛回来早了点,还不到放学时间,路过“奶奶堂”庙,庙下边,是个坡池,日近中午,天气已热,我和同逛的伙伴决定趁还早,下坡池水里玩一会儿再回家。我们俩都不会游泳,只扒住池岸乱扑腾。这水里是个斜坡,正水花四溅地扑腾着,一回头,身旁的伙伴不见了,我没在意,只顾自己玩,好半天才又见他从水中爬上来,边抹脸边说:“啊呀,吓死我了,一下就溜下去了,我爬了半天才又爬了上来。”
说着,我俩就从水里走出来,准备穿衣服。
坏了,我二叔发现我们了。
原来,二叔正从酒流凹村开会回来,从这儿经过。那年月,乡间正是“共产党会多”的阶段,不是斗争会,就是什么动员会。开始他看见两个孩子,一丝不挂,光溜溜从坡池里钻出来,还不知是谁家孩子,等到了跟前一看,才是我。二叔大吃一惊,随即便明白:
“哦,以为你天天上学哩,半天你在逃学呀。走,给我回家。”他盛怒着。
真相大白,天机泄露,我的逃学再没有藏匿之处了。
一到家,二叔既没打我,也没骂我,只狠狠地发话说:“既是你不想上学了,中,咱家连买盐的钱都没有,刚好,下学期就不给你买书买本子了。反正狗改不了吃屎,你就这样混吧。看你能混成个啥样子。”
二叔说到做到,这年秋季开学,我果然没买新书。同学们个个捧着新书兴高采烈,我只能一旁灰溜溜看着,感到自己比大家一下子矮了半截。
我忽然难受起来。
晚上,睡在床上,我悄悄对母亲说:
“妈,我要抄书,老师每讲一课,我就照着同学的书抄下来。”
母亲说:“那可是中。”
这时候,我反而有了种上学的强烈愿望。
我真的抄起书来,是爷爷过去记账的旧本子,纸上印着红色竖格儿,少半本子还空着,我就把新课文,一篇篇的抄在了旧账本的空页上。我这一学期,洗心革面,一学期下来,居然成了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
学校的人数逐渐也多了,老师从原先的一个增到两个,现在是三个了。校长叫杨丕显,还是樱桃沟村人,三婶的本家。也是奇,樱桃沟似乎不出樱桃,尽出老师,还又是教过我的老师哩。杨校长比杨兆俊年长,也稳重许多。白面,尖下巴,中等偏高个儿。冬天,披着蓝大氅,像个下乡的工作员。他当校长,正好我成了好学生,他就在讲话的时候表扬我。当然,他来的迟,不知道我有“前科”。我小时不爱说话,有位同学叫井进前,是我的好朋友,但爱打架,喜欢与人大声吵闹。杨校长会上讲话,就把我和他做比较,说:“不吭气的郭匡燮,全乡考试得了第二名,爱喳呼的井进前考试却考了不及格。”他不知道,我俩私底下是最要好的朋友呢。这一层,我将在后文述及。
当时学校里还有两位老师,一位姓郭,我大学毕业工作后,曾专程借还乡的机会去学校看望过他。当年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如今是老头了。他说他几十年间调换过很多学校,现如今,又是回到这个小学了。他问我在哪工作?我说,在电台,他问干什么工作?我说,当记者,他忽然欣慕起来,说:“啊呀,当作家了。”我想告诉他记者不是作家,可想了想没有说。他给我留下来很深印象的是有一件事,据说,他后来和我们村一个女生发生了恋情,这个女生我认识,在三年级时,和我是同班。那个时候,农村小学里,大女生很多,同一个班,年龄会相差许多。这位女同学便是这情况,她家就在学校旁边,几步路。因她经常晚上到学校去找郭老师,半夜才出来,终于被人看破,告到政府,政府立即要抓人。我的这位女同学站出来说:“这事不赖他,是我勾引的他,责任全在我身上,要抓就抓我吧。”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我听了,立即对我的这位女同学肃然起敬起来,是民间女子,也能有这般侠气。
上学期间,这位郭老师待我很好。
另一位老师叫李建民,除代别的课,还代音乐。李老师十八九岁,黑渍渍的,很健壮。那时候的老师都爱穿大氅,李老师冬天穿的是黑大氅,不像杨校长扣扣子,他敞着怀,风一般走进走出。也是因为我学习努力,李老师上课教唱歌,就选我站在课堂上给同学们打拍子。李老师教我的方法是,两只手在胸前半握拳,从左到右,一下一下的抓,一共抓四下,反复的这样抓。他在一侧踏着风琴教大家唱:
嗨啦啦啦,嗨啦啦啦,
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
另外,也是该了我时来运转,柳暗花明,本来我语文已经学得好了,但算术还差点,二年级后半季,有一次算术考试,最后一道题是末数带零的除法,比如80除以二,全班同学都难住了,二四得八,后边那个零该咋办呢?其他题都做了,只有这道除法不会,这是道大题,占二十分。我只得放下笔等下课,下课的铃声响了,是老师拿着铃在院子摇响的。
“叮铃铃,叮铃铃……”
同学们纷纷摇着头交了卷。但是,长期学习不好的学生胆大,我即是这样,临交卷,便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笔就在除法式子上加了一个零,式子下边也加了一个零,表示除尽了。
谁知便是最后补的这个零,让我瞎猫撞住了死老鼠,全班唯我一人考试全对,一百分。一江春水拍岸流,我学习的积极性一下子突飞猛涨起来。自二年级第二学期起,到我四年级第一学期末休学,每学期全班都是我的第一名,榜张在校门外墙上。路过的人驻足看见,称赞道:
“看,第一名又是东沟那娃子”
一雪前耻,我心里觉得很高兴。
二零一三年三月二十八日中午饭后於悟道轩南窗
附1、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