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宝应故事多,城南旧事余味长!
宝应老城南有小戏园
有老浴汤
有剃头挑子胭脂铺
有八扇门开的大食堂
夏天的清晨,静修庵巷外就会有身着蓝衫,发系丝帕的女子,手挽着细巧的竹篮:里面躺满了结实的玉兰,秀气的茉莉。沿着小石头街一路叫卖,细细的声音粘着花香沾着露水。
冬日的黄昏有点散,有些快。奶奶惦着小脚,把热婆子(全身荸荠色,带铜把的暖壶)灌满,从铁盒子里摸摸索索数出几块饼干,哄着穿开裆棉裤的孙子孙女,围坐被窝里。她就瘪着嘴一遍一遍地讲着从前啊从前啊的老城南……听得城墙根都起了茧,孩子们早已昏昏然。
天幕一下就拉黑了视线,老街上的风溜过去滚过来,一片树叶也不曾见。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两短三长的竹梆声,由远而近,由弱至强,从巷到街,从东贯西地敲打着传来。屋里屋外的大人小孩一听就知道是卖馄饨的老爹来了,场面一时间就会陷入极度混乱……
老街的夜晚是冷清的,路灯也灰蒙蒙的,愈发显得孤单空寂。偶有夜行人也是紧紧耷拉下绒帽的两只耳朵,吭着气地撒腿狂奔。梆子的声音逐渐清脆了,有一团菊黄色的光从大地的东边向西移动,移动一下,光就向右晃动一下,移动两下,梆子声就发送出两下……整条街被柔和的光晕一段一段地笼罩着,一截一截的空气也随着温热的光影,袅袅的雾汽一下子就活泼开朗起来。
老爹挑着一副“骆驼担”。一头是放烧柴的行灶,冒着烟气水汽,一头是碗具和木柴或煤球。中间一排木橱抽斗则放着面皮、肉馅、酱料。光晕在不紧不慢地移动里越来越近,才看清老爹的右腿不太利索,似乎比左腿要短缺一点。一步一抻,一摇一晃。
站路边抱着保温瓶跺着脚候着买馄饨的并不多。张爷今晚值夜班,吃碗热乎的去熬夜;李家“大重”(本地人称第四代为大重chong孙)“做小狗”(小宝宝感冒了不舒服了,当地人就改口说做小狗),巴巴地等着这一口;周家老太牙都快脱落光了,滑溜溜软乎乎的馄饨可以对付对付瘪瘪的胃……
“来碗馄饨。”老爹听了并不接话。路边歇担,马灯高挂担头,滚汤里下料(生馄饨)配菜在各自带来的家伙什里搁好,倒半碗汤,熟馄饨起锅,盛进去,热汤一冲,香气四溢,馄饨像一朵朵百合,挤挤挨挨地在汤面浮起。
大雪已过。寒冷的日子里,最适合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麻溜收拾好行当,“笃笃,笃笃笃”竹梆声又在那一团菊黄色的光晕里,在风声里,在期待里笃笃地向西前行。
县二院(县城镇医院)在老城南最南边。这里四路泰坦,八方互通。北墙脚下有一空地,地势稍稍有点东西倾斜,一顶四方半旧白篷布,四角分别绑扣树干,这顶“亭子间”就是馄饨老爹的最终歇脚之地。
下夜班的,放晚学的,看夜场的,出苦力的……不管夜多长,黑多深,在最冷最饿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盏灯在次第地点亮。有雾的夜晚迷了方向,走着走着就看见那团似乎响着嗞嗞声的灯光,就像是自家灶台炉膛里透出来的人间烟火,慌乱的心立马就踏实安定。
老城南的最南边,在瑟瑟的冬夜,一位老爹,一副“骆驼”担,挑高的马灯,冒热气的香味……在隆冬岁末里一直守着单调的古板的老城南人的梦和风雪夜归的你。
年少时,每逢着生日(家里姐妹有冬腊月过生日的)或“冬至”这样盛大的日子,母亲就会很大气地领着我们光顾老爹的“店铺”。在柔和的灯光下,嫩滑的馄饨面皮晶莹剔透,薄可见字。如绉纱般在清汤中飘散开来,裹着紧致微红的肉馅。勺起一个滑入口中,欢笑着惊叹一声,全身都温暖起来。母亲是从来都不吃的,坐在灯光里安静的等着我们。偶尔从吃馄饨飘渺着仙气的缝隙里抬起头看一眼母亲,竟觉得母亲是那么的美丽。
一碗馄饨,就是一碗母亲的年月。
一碗温热的馄饨,陪伴我们度过了多少儿时的漫漫长夜。
似乎没人知道老爹的名姓,他仿佛生来就是挑着馄饨担的。
他的馄饨担子用一根黑黝黝的扁担挑着,担子的前一头是一个看不出本色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包好的馄饨以及各种作料、碗筷、暖壶、锅等家什,后面一头是一个始终燃烧着的小木柴炉或者煤球炉。
在我的印象中他从不随便坐地摆摊,而是挑着担子慢吞吞地好像散步一样在大街小巷转悠,有时轻轻地吆喝几声:“馄饨哟。”那声音苍老沙哑,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真切……
儿时的记忆里总是带有一种雾气的味道挥之不散。四十年过去了,偶尔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由怔怔地猛一回头,熙攘的人群中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后来时不时的会听到老城南的老人说起:老城南的罗巷口有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穿虎头鞋的孩子,轻轻地说:去吃馄饨。
图/陈亮
编审/黄河
主编/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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