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牛绳刀】/ 周海峰
辛丑年3月16日,是八秩有六的父亲仙逝三周纪念日。父亲是农民,但他一身多艺,不仅做得一手好庄稼,又是自乐班里的司鼓,会演唱皮影儿;他又是百里闻名的牛绳匠、小炉匠;除此,他又养蜜蜂、养鸽子。这一切,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和甜蜜。散文《弯弯的牛绳刀》就是父亲从事牛绳匠的生活片段。
弯弯的牛绳刀
周海峰
辛丑年3月16日,是八秩有六的父亲仙逝三周纪念日。父亲是农民,但他一身多艺,不仅做得一手好庄稼,又是自乐班里的司鼓,会演唱皮影儿;他又是百里闻名的牛绳匠、小炉匠;除此,他又养蜜蜂、养鸽子。这一切,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和甜蜜。散文《弯弯的牛绳刀》就是父亲从事牛绳匠的生活片段。
当我醒世的时候,知道父亲是个割牛绳的,手艺行道属最低,俗名臭皮匠。在我们这个无工无艺以农为本的小村中,这个臭手艺令庄户人眼馋。父亲兄弟辈中排行第三,本村及外村人见他称绳匠三。大凡工匠都有自己的专爱。父亲的牛绳刀鞘是生牛皮的,裤带是熟牛皮的,家里的簸箕上蒙着牛皮,背篓底补缀着牛皮,筛子边上缠着牛皮,更绝的是父亲用生牛皮给我做了个非常精致的文具盒儿。
平日,有人来家请父亲:“老三,队上死了牛,跟我走吧!”
父亲为来人熬上茶,递上旱烟袋。来人大大方方受用毕,父亲就取过工具,推出“四无”自行车,随来人一道出门。
割牛神是个苦事。冬季,天寒地冻,牛皮上沾着冰凌,手触上去,刀子一样刺人骨髓。父亲与拽牛皮的人拢一堆火,割一割,烘一烘手,那手指常被坚硬的冰渣划伤;夏季,暑热难耐,腥臭熏人,没有风扇和除臭药物,父亲只好找池塘边有树荫的地方。
吃饭了,父亲被队长随便指派到一个人家。方圆村里的人都和父亲谙熟,庄户人瞧得起父亲,饭食比家常饭略胜一筹。间或父亲和一位驻队干部一起吃派饭,那干部红得发紫,大概是父亲身上的臭气熏炙的吧,那位干部乜了父亲一眼,哼了声:“你也是匠人?”径自拂袖而去。这次冷遇使父亲非常伤心,他下决心要叫我们兄弟念书成事,以后光亮堂皇地站立人前。
父亲手艺精熟,小股胚绳粗细匀称,状若长长的韮叶面条。胚绳割完,就用拧车按套绳尺度拧胚。拧车吱扭吱扭黄雀一样叫着,绳在父亲手中一尺尺加长后缠晾树上,树和树之间就像扎上密密的电网。胚绳晾干,父亲解下来,埋入马粪堆里,约莫一晌时间,干硬的胚绳刨出后就软若面条。父亲开始制绳的最后一道工序——和绳。合绳时绳的两头各有两个小伙子绞动绞车。上小股绳时对面先绞,父亲用手摸摸绳上的劲儿,觉得火候已到,就在绳头搭上滑子,喊声“绞!”于是两头像划赛龙船似的,绞车“咣当咣当”飞响,带动滑子鱼儿般向前滑去。围观的人分成两行,像看杂技般兴致盎然。父亲这时俨然一位指挥员,手扶“鱼儿”缓缓游着,一边叮咛两头用匀劲儿,一边饶有兴趣的和小娃们猜谜打趣:“要大四边旋,要紧走得慢。”小娃们猜不出,父亲指指旁边正在打的窑洞和正合的绳。小娃们颖悟了,父亲便笑了。“鱼儿”从此岸游到彼岸,父亲喊声“停!”送往“鱼儿”的绞车一松,便“啪啦啦”一阵响动。父亲解下绳儿,那绳儿就像长蛇般蠕动着,慢慢的在父亲手中盘成一个棕红色的花环。人群发出一声喝彩。父亲点燃烟,又给围观的小娃们出了一个谜语:“生的不能吃,熟的不能吃,一边烧,一边吃。”小娃们免不了又一次抓耳挠腮。
每次割毕绳,父亲就把剩下的皮渣带回家,我和弟妹帮父亲解开捆绑的绳儿,晾在院里竹竿上,铁丝上。晾干了,就收集成一大捆,吊在屋檐头。
皮渣有用场,父亲捡大点的用绳刀再割成细细的绳儿,送给邻居妇女作坊车上的盘弦;送给村上人缠背篓攀或木杈齿。皮渣收集多了,父亲搬一口大缸子,把皮渣泡在缸里,皮渣软了,父亲就用扫帚把儿揉洗上面的污垢。换洗过三遍水,那皮渣就少了垢气,于是父亲就支起一口大锅,把皮渣下到锅里,开始熬胶。锅炉底填着大块树根或大块煤,熬过三天三夜,那皮渣就融化了。父亲用笊篱搭去毛渣,把熬成的液体舀在一个个盆里,等冷却后状如粉坨,用马尾切割成巴掌大的薄片,在簿子上晾干后就成了牛皮胶。
熬胶时,村上不少人家就拿着箱板、面罗、漏气的风箱来上胶粘合。父亲一面和邻居们拉着家常,一面忙着手中活计。这时节,院子里充满欢乐和谐的气氛,父亲脸上的皱纹就笑绽了。凭着父亲的手艺,在那一个劳动日价值一盒“羊群”烟的生产队里,我们兄妹的学费,家中的油盐勉强接济得上。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村上人饿的恓惶,蔓菁、萝卜与野菜填不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不少人得了浮肿病。那年春节,母亲从村上食堂领回年饭,那饭稀得能照见面影。全家人的年饭被我和弟弟抱着盆子强喝完了,我竟因自己喝得少而摔了盆子。
父亲回来了,浮肿的脸上阴的可怕,他默默不语地取下房檐头挂的皮渣,用水洗净,煮了满满一大锅。皮渣煮若烂泥后,父亲叫来邻居,大家手中端着碗,把那平日见了皱眉恶心的皮渣捞到碗里,蘸点盐末,大口吞嚼。父亲给我们兄妹各自盛了一碗,母亲给碗里放了点蒜泥,我们捉起筷子,饕餮下咽。父亲望着大家饥饿的样子,腮边挂着浑浊的泪水。
在“割尾巴”的年月里,父亲受到了批判,牛绳刀被收去了,来钱的路子断了,家里费用拮据,交不起学费,弟弟和妹妹被迫辍学了。我因有好心的班主任老师帮顾,才没放下书包。
时间一晃多年了,我们兄妹在父母亲的哺育下丰满了羽毛,各自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家庭经济再不像昔日那样拮据。
父亲老了,他的手艺早就用不上了。牛绳刀挂在墙上,他常常望着它出神。牛绳刀弯弯的,亮亮的,那是挂在他心头的月牙儿……
1979年在《延河》发表小说处女作,尔后相继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青海湖》、《人民文学》、《延安文学》、《鹿鸣》、《新大陆》、《西安晚报》、《深圳晚报》、《新消息报》、《书法报》等多家文学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结集有中短篇小说集《小城有梦》,散文集《追日》,报告文学集《在龙卷风劫袭过的地方》。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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