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青丝落君肩
01
季柔有一头柔顺乌黑的发，和她杀手的性格一点都不相符。
她第一次栽倒人质的手中是那次上面下达命令，让她劫走初十南江畔上第十艘画舫上的人。
南江湖畔，杨柳依依，雕梁画舫，歌舞丝竹徐徐升起。第十艘画舫中的是一位俊俏贵气的公子，他生的眉目清雅，如玉温润，微微上挑的眉峰还带着几分肃色。
季柔用木簪挽起一头柔顺纤直的墨发，纱巾覆面。施展着最熟悉的轻功悄然落在甲板之上。
借着送酒水的婢女之手，季柔混进阁间。亲眼看到那杯放有迷药的酒水被他喝下肚。
那招移天换日的手段季柔用的极其顺手，画舫顺着湖水朝着远处划走。而船上那最重要的男子已经被劫走。
季柔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的头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简单的竹筏朝着画舫不同的方向行驶。
“你醒了？”
季柔的声音很好听，有股安神香的感觉，让人不自觉的凝神静气下来。
男子没有一点身处陌生地方的惊讶和不适，只是静静现在小船的另一头打视着眼前的女子。安然超绝的气质好似与这背后的青山薄雾融成了一幅画。
眼前的女子面容普通，却有一副柔顺乌黑的长发，静静的在脑后，宛若一幅画中的点笔之墨。
君亦明缓缓靠近季柔，鼻尖无意擦过她的发丝，用最轻缓的声音道：“姑娘，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
季柔身子僵了一瞬，排斥的一把推开君亦明。谁知这家伙竟然借他的力一把跳入湖中，不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向下沉去。
季柔慌了，这是主上要的人。若是死了，该怎么交代。
季柔会水，凫遍了整个湖心也没找到他的身影。后知后觉的季柔才缓过神来，这家伙只是想惹恼她好逃走。
可恶！
02
季柔第二次遇到君亦明是在秀女的人群中。她依旧是披散着一头柔顺乌黑的发，只是这次她的面容是秀女中最明艳出挑的。
君亦明不似那次的慵懒，轻佻。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尊贵无比的坐在大殿之上。
目光一扫，停顿在季柔身上，从脸到脑后那头乌顺的青丝。
当然，季柔被选中了。可是却没有被封任何位份，不过住的地方却是被选秀女中最好的一处宫殿，没有其她嫔妃同住。
季柔本就不想那么张扬，她只是一个杀手，来完成任务的杀手。
她的主子是前朝皇室，当年君亦明的父亲弑君叛乱才登上这九五至尊的位置，而她的父亲当年还在君亦明是皇子的时候就为他筹谋，为他的君临天下铺路。
可，到头来却落的个尸首全无！
她心中埋着恨意，却又觉得这恨来的空穴来风。因为每每午夜梦回，她总能梦到父亲沾满鲜血的脸，母亲死不瞑目的表情。
呼——
季柔又从噩梦中惊醒了，满头虚汗，睁眼本该是无尽的黑夜。而这次，她竟然一下扑到了眼前男子的怀中。
君亦明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这么大了，葵水来了都不知道吗？”
季柔窘迫的看了看一旁的血迹，丢人的只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还好，还好。只是葵水来了做的噩梦……
君亦明轻柔的帮她换下床铺被单，季柔站在一旁明显的不可思议，一个皇帝还会做这种粗活？
君亦明对她笑了笑，眉眼是愉悦：“想要为值得的人做，什么都该会。”
这应该是句情话，季柔别过脸。一个冷漠无情的帝王，对自己有兴趣的人应该都是这样吧。
不过她不能无视，她要获得君亦明的宠爱和信任。
季柔轻轻拉起他的手，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意：“陛下是再说臣妾是您值得这么对待的人吗？”
君亦明蹙了蹙眉，季柔以为他喜怒无常怪她逾矩了。
谁知他却肃色温声说道：“以后叫我阿承。”
季柔愣了愣，这该不会是从前他最爱的女子这样叫她。然后她被当做替身了吧！
03
盗取玉印这件事非同小可，主上给季柔送来了一个帮手，安插在侍候季柔的小宫女中。
小宫女见季柔每日都没有所行动，只和这狗皇帝风花雪月，谈天说地不免恼怒，夜半无人时提醒她：“主上送你来是做正事的，不是让你真的做娘娘的。”
季柔手指绕了绕一缕发丝，冷眸睨着她：“你这么忠贞，那主上怎么不送你来呢？”
小宫女气结，不知做何反应。季柔也知道这小宫女是主上派来监视她的，主上不信任她，准确的来说主上不信任任何人！
季柔松了口：“这样吧，你设计一场刺杀。我替皇帝挡箭，让他真正的信任我！”
小宫女这才罢休。
自从季柔进宫来，君亦明每日都让她喝药。说是滋补养身的，可是她却不信。偷偷找人验了验，确实不是，但是他们说这是最寻常的药，无功无害。
又一碗药端了进来，季柔皱眉看向君亦明：“阿承，我不想喝。”
这语气颇有股撒娇的意味，君亦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盒酸甜的青梅，言语温柔哄着她喝下，最后一瞬把青梅轻轻的喂进她嘴里。
“柔儿，不苦，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君亦明的声音真的像哄孩子一般，无端勾起她做杀手的回忆，血腥，黑暗，无助，痛苦。
可是在他轻柔的安慰下，这些疼好像都淡了些。
这些时日，她也会做梦，除了父亲母亲惨死的场景还有君亦明给她推秋千，喂她吃药，给她梳发……
她曾经那段想要找回却一点都记不起的记忆貌似不经意间就会出现在脑海。
她也问过主上，为什么她从前的记忆没有了。主上回答，是被皇帝追杀中跌落滑坡伤着头部，才会消失。
这话也可信，只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
04
这场宫宴好似精心安排一样，所有妃嫔都觥筹交错，一派祥和的气氛。貌似在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做铺垫。
小宫女扮作杀手混进人群，端着托盘的手中藏着一把被磨的锋利的匕首。
异变突生，小宫女手脚利落，速度极快。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明亮的匕首不过一息之间就刺向君亦明。
季柔装作慌乱的模样，不过在小宫女快要刺中他胸膛的那一瞬挡了下来。
季柔肩胛骨的地方很疼，这次好像比平常受伤都要疼。不过，她看到匕首刺向君亦明的那一瞬，竟然慌了。她真的怕那一刀刺进他的血肉里。
她是不是要死了，真的疼……
眼前一阵恍惚哄乱，有妃嫔慌张惊恐的脸，还有宫女太监害怕的脸。
也有君亦明紧张，疼惜的脸。他在说什么？
“柔儿，阿柔！你不要睡，太医就来了，坚持一下。”
“你说过要嫁给我做妻子，你说过要让我为你梳一辈子的发，你说……”
她听不到了，真的听不到了。昏昏沉沉中，她漫步在一处花园，这几有一架秋千落满了梨花瓣，有一把篦子该缀着发丝缠绕而成的同心结。
男子为女子推秋千，女子脸上尽是欢喜，嘴里还嚷嚷着：“阿承，推高点，再高点。”
女子靠在男子的肩上，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他身上，掺着梨花香，幽深沁人。
男子说：“就算今后我为帝，我也只要你做我唯一的妻。”
画面一转，男子严肃的面容对着父亲：“此番凶险，岳丈大人还是不…”
父亲打断了他的话：“为君舍命，臣之幸！”
“陛下，柔儿……”
“我定会待她如命，视若珍宝！”
季柔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昏昏沉沉醒过来后看到的是面容憔悴，满面胡茬的君亦明。
她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却僵在半空，沙哑的声音极低唤着：“阿承……”
君亦明惊喜的看着醒来的季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柔儿恢复记忆了吗？
季柔笑了笑，伸手牵了牵君亦明的手。
05
季柔进了君亦明的御书房，那方红印就搁在桌案上。
君亦明笑着看她：“我从前是君亦承，后来做了帝王才改名君亦明。就是想要做个明君。”
季柔手指僵了僵又听他说着：“我记得柔儿的一切，我又想要她一切都好，可是却毁了她的一切。”
季柔一下抱着君亦明，眼角的泪止不住的落，轻轻吻上他的嘴角格外轻柔。君亦明回应着他的吻，渐渐的他眼前迷糊失去了知觉。
季柔收起桌上的玉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再次醒来，季柔已经身处远山之外。手中握着玉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记起来了。
她的父亲曾是官至三品的尚书，为了帮助五皇子邀功夺储而深陷前朝余党的迫害。君亦明围剿叛党，而她在混乱中被抓走，改了面容，剔了记忆，成了杀手。
那个将她一步步推向黑暗的主上竟然是害死她爹的罪魁祸首，今日她带着玉印回去，定要杀了这个狗贼，为父报仇！
季柔是个杀手，她曾经以一当百从众多杀手中脱颖而出。而今，她乌黑顺滑的发丝已经被血凝成一块一块，面容愤然看着周围的弓箭机关。
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是那个罪魁祸首已经顺着暗道逃了。她若轻易动一下就是万箭穿心，原来，那小宫女的刺杀也是冲着她来的，原来，这里的机关竟然是为她设置的。
这十年，竟活成了一个笑话。
咻咻咻——
万箭齐发，季柔瞳孔紧缩，箭头越来越大，直到她身上传来疼意。直到她眼前一阵模糊，怀中那方假的玉印掉落在地。
季柔看向远处，好像君亦明在朝他奔来。这一生，我才是你最不值得的人。
后来，世人皆知皇帝君亦明为一个没有位份身份的女子办了场盛大的葬礼，牌位上是君氏之妻季柔。
君亦明哭伤了眼，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他有后宫后妃万千，却只有一个妻子。
作者/清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