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妈妈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穿过小巷,一户人家加高的门槛上 ,狗妈妈倒地躺着。她睡着了,四个乳房鼓鼓的,袒露在路人眼前。肆无忌惮的样子,美而有趣。不禁,想起女人的乳房。如此,不好意思起来,怕被人瞧见一般加快脚步赶紧走。
屋子里面,狗妈妈的身后,有一桌哗啦啦的老人麻将。进进出出的老人们,倘若不想转弯,而腿脚又不灵便,从狗妈妈沉睡的身躯上跨过,会不会像托尔斯泰学骑自行车那样,越觉得有东西越不由自主地踩上去。狗妈妈“腾”地爬起来,“汪汪”乱叫唤。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编织故事。活灵活现,仿佛真听到狗吠声从远处传来。
川端在《山音》里,写过一条狗,名字叫阿照。阿照是流浪狗,信吾老人很同情它,给它吃食,留它在自己家里居住。一天,阿照产崽了。信吾一面高兴,一面觉得自己称呼阿照生孩子为下崽儿,显得冷漠。而同时,又觉得这些狗崽儿长大了很麻烦而心生讨厌。
信吾老人和太太保子结婚三十多年,春风细雨般的融洽,可他心里,却一直装着年轻时倾慕过的女人,保子的姐姐。他时不时地,总要把保子姐姐娇好的容貌从大脑里移出来和姿色平平的保子比较,抒发失落惆怅的悔意。
暖和的朝阳下,五只狗崽儿挤来挤去争着阿照的乳头,它们用前掌压住乳房,抓出一道道血痕,像抽水机似的把奶挤出来。狗崽儿这种惊人的动物本能,弄疼了阿照,它恼火起来,从土堆上往下跑。一只紧紧抓住奶头不放的狗崽,同母亲一起从土堆上滚落下来。狗崽儿没有摔伤,爬起来,嗅了嗅泥土的芳香后,走开了。
信吾老人的女儿房子,和丈夫离婚后带着孩子们搬回娘家。信吾和保子安抚女儿,善待外孙们的同时,总有些不自主的行动,不由衷的语言,连自己都感觉到,是在伤害房子。他们想,自己难道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吗。也或者,是责怪女儿不该前来打搅,而出自本能的彼此讨厌。
一天,儿媳菊子对信吾老人说,阿照很聪慧,对附近几户人家的开饭时间了如指掌,准确地说,是饭后收拾碗筷的时间,然后去门口等着。信吾老人听了,心里有些失落。他最近早晚都给阿照和它的儿女们喂食,以为它会一直待在家里,没想到却瞄准街坊开饭的时间出去了。
这事儿,不太像埋怨狗。
信吾老人的儿子修一,家里有年轻的太太菊子,身影如修竹,嗓音像百灵鸟,大家都觉得修一应该知足而幸福地守着菊子过日子。可他偏不,在外面找情人。在情人家里喝酒,耍疯,让情人给他唱歌。
吃着碗里,瞅着锅里,贪心,不知足,厌旧逐新。或许,不仅仅是阿照这样的犬类才有的行径。
动物和人一起生活。人高兴时,逗着宠着动物。不高兴时,踢一脚,骂一句,是常态。可我们还要说,对它多好啊。或者说,它真有福气,被一户好人家收留。你若仅仅依这,去评说狗的可怜或者幸运,那是大错。你若仅仅依这,去评说人的无情或者有情,同样也是大错。
川端康成在文字里写阿照,看似是不经意的生活场景,其实独具匠心。它扎进狗的世界,试图描述所有生命的徒劳无力感,激起人类共振。
这样想着,格外惦念那只躺在地上露出四个乳房的狗妈妈。人间里,哺乳期间的妇女,饮食上会有格外的添加。狗妈妈,也会被特别照顾,但一定不会如人那般周到。太好的食物,人们还是想着自己吃。剩下的,才会给狗。
这个时段,狗妈妈的身体受损严重,不应该躺在地上吧。
故意原路返回,再去看看她。她还躺在地上,很消瘦,眼睛睁着,木然地望着远方。这次,浮现在我的眼前的,不再有喜悦,而是哀伤。
我在想,她在想什么呢?
那样落寞地睁着眼睛,看着远方,是不是正凄凉着自己的境遇?也或者,她的孩子们,也如书里阿照的孩子们一般,霸道而不懂事,引起她深深的烦忧呢?更或者,她想起了曾经那个追着她的伙伴,此刻踪影全无……
是在想这些吗?我不能知道。我只知道,帮她这样想,是最好的想。至于她幸不幸福?我既知道,也不知道。
所有的关系中,无一例外的,隔着铜墙铁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生命,依然要坚强着融合,坚持着理解。彼此厌倦,又彼此疼惜。心烦着,也接纳着。这是我们和世界之间永恒的约定,唯一的相处方式。
想着走着,已经很远了。此刻,她该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抖抖灰尘,摇摇尾巴,几声哼唧从鼻子里喷出。然后转身,钻过麻将桌,从一条条人腿间穿过,喂孩子们去了。
《故乡的女儿》是一本散文集,全书分六个篇章:《日暮乡关何处是》、《拂水飘绵送行色》、《田园瓜蔬新米粥》、《回望更觉滋味长》、《一片冰心在玉壶》、《月挂青天是我心》,全九十三篇文字。
我用谈家常式的行文风格,说故乡的风俗、风景、风物、食物、人情、地理。其实也没有分开,每一篇描写物的文字里都有人,每一篇描写人的文字里都有景 ,而情,那更是必须的,旋流在我的每一个文字里。
谁不念儿时?谁不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