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院三长毛,我们活在垃圾的世界,写绝望的诗,吃有毒的粮,玩不怕死的命
散文集《烟火人间》封面图
怪吼一声吧,为人生壮胆。
正文
我脑子里始终晃动着一个长发的哥们儿,以至于,这几天写小说都静不下心来。嘿,朗杰,我说的就是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来敲木子谭602的门。我一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不及细看,你那一头长发,顿时引起我的反感。当初我照样也是一头长发,不知何故,却对所有长发青年怀有戒心。这位哥们儿身穿藏袍,腰悬藏刀,好不气派,我真是有气也不敢出。兄弟,还是把长发留起来吧,看你剃成那个样子,我比当初更反感。
朗杰在给一帮学生讲藏传佛教
后来,是在蔓延诗社招新的那天,我才知道这个来自九寨白玛藏族的长发哥们儿竟然也写诗。说实话,当时我很惊讶。这哥们儿也写诗。好吧,一头长发的人他就应该写诗。他不写诗还能干嘛?他喝酒,他喝两瓶二锅头不在话下。听说,他每天晚上都在寝室楼顶对着西天洒酒,祭拜藏族人的神灵,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心中有神灵,这可是真的。每次一见面,他就给我大说特说灵魂怎么转世,死去的人怎么投胎。说实话,很多时候,我真是被他的神灵搞得伤透了脑筋。我伤透了脑筋也只能忍着,人家可是有信仰的人。每念至此,我不由得心生敬畏。
我脑子里还晃动着另一个长发的哥们儿。这哥们儿也信佛,尚读古书,有志于国学,写起古诗来敢和李白叫板,能与杜子美争锋。他豪言壮语地说,攻书忘却眠,誓追李青莲。曾几何时,我也怪模怪样地写过几句古诗,正所谓颐养性情,文学小青年的爱好。可一见这哥们儿天生的古诗料,我不敢写了,只好从此搁笔。南飞兄,我可不是在损你。我有点羡慕你,也不明白,活在当今社会怎么就能写出那么好的古诗?但愿你能活在古诗中。这哥们儿喝酒更胜朗杰,喝醉了还跑去拜孔子。至于孔子喝不喝酒,我不知道。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想必是对的。南飞兄,可曾记得我们在五峰山上,几杯诗仙下肚,你对天长啸——云间堪就月,天上好乘风?嗨,那是何等豪情!
南飞兄一向拒绝拍照,唯一一次差点拍到了他的长发,那时的手机像素实在很差
由于我们三人大学期间都是一头长发,仿古人的三君子,谑而戏称三长毛。三长毛在一起,必会喝酒,酒后必会浪诗。浪起诗来,恐怕数我的嗓门儿最大。朗杰总是慢悠悠的,但这家伙也会突然干出一些疯狂的事。他经常夜里在寝室楼顶对着西天洒酒,口念苯教八字真言——嗡摩芝麻耶萨兰德。他浪起诗来也慢悠悠的,会轻轻拍打着一个酒瓶,突然之间,他又会将拍打的酒瓶摔碎。然后,他便望着我们呵呵笑。这家伙很有野性,也很谦和。南飞兄很沉稳,不易激动,酒醉情酣,往往也豪气勃发,放声吟咏他写的古诗,慷慨疏狂之气,大有魏晋遗风。
这表情,一看就有点装
三长毛,我说你两个咋就不吭一声,统统剪了长发?剪了长发你们还写什么诗?正所谓女人不发骚不文学,男人不疯狂不写诗。想当年金斯伯格在旧金山朗诵《嚎叫》,人家披着一床棉被,走上台把棉被一扔,就只披着一张人皮了。我并不是说,我们非得要像垮掉一代那样疯狂。至少我们留着长发,就等于和这个世界划清了某种界限。
大学期间,三长毛在自办的一个小小诗社里,准备大干一番。不料,一个伟大的梦想结果撞死在了文传院。文传院的领导四处放话——你们这帮人不要给我惹事。那些个教授戴着近视镜,刚刚从古诗的格律中走出来,一看三长毛所办的诗刊,忍着诗臭读了读,也大摇其头。诗社办不下去了,社里的人纷纷散去。三长毛依然如故,凑在一起,必定喝酒,一喝酒,必定浪诗。浪起诗来,还是数我的嗓门儿最大。两位,担待我酒后发狂吧。
《蔓延》首刊发布会上,我还像个二逼青年
我说,我要用酒精来醉死所有的废话。我说,所有的废话在唐诗宋词的月光中就是一堆狗屎。我说,我之所以写诗写得像狗屎,就因为该死的月亮正照在狗屎上。喝完酒,我们为什么不在雨中狂奔?南飞兄你太安静了,你古典的情怀,很多时候真让我受不了。你跟谭嗣同一样仰天长叹,你在孔子像前躬身默拜,你穿着印有中华民国的T恤衫,你手持一把大扇总是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兄弟,如今你在哪里?
学生时代,朗杰已经出了一本诗集,叫《冈仁波齐》。他在诗中写到马背上祖先的沉默,写到茨仁尼玛的故乡,写到雪域的神鹰,写到假如我突然死去亲爱的母亲请不要剪掉我的长发,写到一个徒有身份证而没有任何身份的青年,写到一个青年在成都不合时宜的悲愤,写到父亲坟前的雪,写到雪山下的姑娘。替我问候你的姑娘。凭一首《茨仁尼玛的故乡》,他夺得过学校举办的诗歌大赛第一名和第二名。那时,我已南下广州。听他说同时夺得第一名和第二名,我很惊讶。我惊讶的不是他得奖,而是为什么第一名和第二名竟然是同一人。他也不知道。
新书发布会上,朗杰用藏文给读者签名
离别那天,我说,一万里的路就在脚下,三千丈的离愁与我等何干。铺开天空,抓一把星星,赶出唐诗中的月亮,去他妈的宋词,我们喝过酒,浪了诗,在路灯光的余情之中,挥手自此去。一人南下广州谋求生计,一人留在学校专心考研,一人前去成都怀里揣着导演梦。
几年之后,闻说南飞兄考研成功,即日将去上海大学研读哲学。南飞兄,还是把剪掉的长发留起来吧,没有长发的南飞就不是南飞。朗杰已经在成都受尽挫折,已经在挫折中养成了不写诗的习惯。想当年,你长发飘逸,腰悬藏刀,用杯中之酒祭洒神灵,孤独的诗句就像雪域的雄鹰,抱着血向冈仁波齐峰狂奔而去,是何等壮举。不写诗的朗杰就没有资格继续再把自己活成朗杰。写诗吧,兄弟。
朗杰与著名歌手容中尔甲
三长毛,我们写诗,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谁还在写诗。我们反价值,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还有价值。我们目空一切,就像一群暴徒,向语言发动攻击。我们用贫乏的词汇,写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我们自称诗人,没人在乎我们是诗人。我们满腔悲愤,没人在乎我们的悲愤。我们心怀梦想,梦想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我们走投无路又在四维上下虚空中到处折腾。我们呼吁自由,自由逼得我们愤世嫉俗。我们愤世嫉俗又最终与生活和解。我们目标远大,活在垃圾的世界,写绝望的诗。我们就是一群暴徒,诗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我们没有具体的敌人,我们根本不知道谁是敌人。我们拿着武器寻找敌人。我们愤愤不平,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
三长毛,我们只能活着,活在一个时时刻刻被我们诅咒的地方。三长毛,我们一度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却被这个世界整得毫无反抗的余地。三长毛,我们被生活绑架,只能活着,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三长毛,我们不甘心,我们不甘心也不行,我们心怀梦想,我们根本不敢梦想。三长毛,我们活着,活在自己的祖国,我们根本没有选择。三长毛,我们疲惫,活该我们疲惫;我们卑贱,活该我们卑贱。三长毛,我们抗议,我们抗议就会被这个社会排挤出去;我们抱怨,我们抱怨只会永远虚度光阴。三长毛,我们不在乎我们在乎我们不在乎也得在乎;我们愤世嫉俗我们愤世嫉俗也毫无用处。
朗诵朗杰的诗《茨仁尼玛的故乡》
三长毛,我们是一群愤怒的青年,一群多余的青年,一群站在天地之间的青年。我们曾经被当成花朵,祖国的花朵,去他妈的花朵。我们如今在城市里苟活,在自己的祖国漂泊,去他妈的祖国。我们写绝望的诗,吃有毒的粮,玩不怕死的命。我们不管别人怎么写,不管有没有人写,不管谁在乎,我们依然会写。我们拒绝眼泪,我们害怕同情,我们抵制悲伤,我们逼问真相。我们胡说八道,我们废话连篇。我们用血液,我们用唾液,我们用精液,写。我们发狂地写,不要命地写,默默无闻地写,在墙上,在厕所里,在上班的时候,在女人的屁股上。我们要写出自己,写出生活,写出发生的一切,写出这个喧嚣的时代。我们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我们说话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三长毛,我们必须忍耐,必须等待。
为求生计,我们不得不放下梦想,接受现实。朗杰不甘心给人打工,回到九寨创业,开办自己的工作室,开始给人做婚礼跟拍,又发展到婚纱摄影。曾经的导演梦,还在支撑着他艰难的创业。他说,我一定要在乡下修一栋房子,开办藏文学校,传承藏族文化,还要邀请我和南飞去讲学。他说,到时候,你们就在乡下写作,搞研究。兄弟,我等着这一天。南飞兄研究生毕业,回重庆当起了教师。他有志于国学,读遍经史子集,研究生阶段,又专攻西方哲学。他要中西结合,用自己的思想,创造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兄弟,放开手干吧。
朗杰拍的婚纱及写真
两位,我时常在广州抬头仰望长天,想往事看今朝思未来,我似乎看见三个长发披肩的青年在云端之上痛饮狂歌。在那无数个风雨之夜,酒精之夜,我看见三长毛的梦想还浸泡在大雨中,浸泡在酒精中。未来在哪里?我对自己说,未来正从未来的方向朝我们狂奔而来。为了这狂奔而来的未来,三长毛各走东西,相见无日,在红尘打拼,是非成败十年再论。好吧,十年再论。
写于2014-7-2
(顺便说一句,有谁想去神奇的九寨拍婚纱和写真,可以找朗杰,他的工作室就在景区内,可以加他的微信ZRLJ2014。)
新书预告
书名:烟火人间
作者:曾瑞
字数:274千字
出版日期:正在出版
这是一本散文集,也像小说。书中的人物主要来自湖北鄂西的一个小乡村。在武陵山区,美丽的清江边,有座城市叫恩施。从恩施过去三十多里,就到了群山环绕的芭蕉小镇,再走几里山路,有个叫龙潭沟的地方,即是书中写到的小乡村。此地居民多为土家族,依山傍水,修建着黑瓦木柱的吊脚楼。
本书分五辑。第一辑为出山的路,第二辑为远去的亲人,第三辑为往事不堪成人生,第四辑为逃离乡村,第五辑为何处是归程。书中人物年代跨度很大,从民国时期一直到现在。通过这些人物的故事,来反应乡村的巨变。
乡村的核心是土地。短短几十年间,土地在乡村人的生活中发生着变化。曾经,有人因土地被打成地主。后来实行公社制,大搞集体,很多人被饿死。再后来,土地下放,农民还是没饭吃。从90年代开始,进入市场经济,土地很快失去价值。这群农民,被迫逃离土地,转眼间成了农民工。
新一代的农村出身的打工仔在城市挣扎,迷茫,他们想扎根城市,城市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们想回去,乡村已经是空巢。一群飘泊者,游荡在乡村与城市之间,仿佛时代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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