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宝剑
我老家珍藏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剑柄柔和,剑鞘大方,抽出剑来,剑的中央镶嵌着一道亮丽的金纹。宝剑倍受我家几代人的珍爱。
这把宝剑是清朝同治年间我高祖父杜灿芳中了举人后,进京求考武状元时,由慈安皇太后亲敕给他的。敕给他的还有一个复书(公文包),棕红色精皮面,摊开有三叠,上边用烫金字印着:“万寿圣节”四个大字。下面印有:“慈安端裕康庆招和庄敬皇太后,七月十二日。慈禧端佑康颐招豫庄诚皇太后,十月初十日。皇帝六月二十八日。文武百官俱穿朝服”的字样。我不懂其内容,大慨是让这些求考文、武状元的才子们今后记住他们的生日吧!
后来,我高祖父进京考武状元落榜了。
复书历经近一个半世纪,早就破旧了,我家一直用它来夹票证和存放家谱。前些年我儿子回老家时,不知从哪里把复书找出,还找出一幅一人多高的古画一同带来了北京。这幅文魁画是早年我家堂屋两边挂的文、武魁画之一,线条细腻,栩栩如生。其中的一幅武魁画早就粉碎了。
谈到老家那把宝剑,我心中时常荡起童年的回忆,也常常想起父亲那滔滔不绝的家史讲述。打开家传的《杜氏族谱》,上面清楚地记载着杜氏起源于陕西西安府京县,后分支到江西、四川等地;还记载着杜姓历代高官名人的字号,汉朝有杜茂,晋朝有杜预,唐朝有杜甫、杜牧,宋朝有杜清,元朝有杜文甲,明朝有杜廷松、杜英才,清朝有杜灿芳等。他们中间有大将军、大诗人、进士、翰林、举人等。
我家本不是贵州人,是明万历年间从江西临江府移民到遵义府绥阳县的,当时的贵州人极少。后来,我们的老祖宗杜英才在绥阳的东门外建造了杜家院子和钟鼓楼,十分荣耀。据《绥阳县志》记载,杜英才“曾任福广副将,立有战功”。他修建的房屋和钟鼓楼如今早已无影无踪,只有他的墓地后人常去祭奠,特别是每年的大年初一,坟前鞭炮震天,碑前香烛燎绕。
我祖母健在时,把剑视为宝,常把它放在隐蔽的地方,说宝剑可以避邪。家中若有人生病,把剑放在枕头下,病人就会慢慢康复。小时候我很胆小,白天一个人在家害怕,于是就拿出宝剑,在阴森宽大的老屋里乱舞一番,为的是驱赶鬼魂。
风水先生说我们家的屋基好,座西向东,背靠山坡,院门前是一片水汪汪、平展展的稻田。春天山歌悠悠,夏天稻浪滚滚,秋天金黄一片,冬天白鹤、野鸭戏水。记得有一年春初的一个清晨,一头野驴跑来田坝饮水,一会就被发现了,干活的人们从四面八方举着锄头、扁担追来,大家围点打圆,野驴在水田中挣扎了许久,最终带伤逃出了“魔掌”。从那以后,我家房前屋后渐渐的没有了大树,对面远山也一天天的光秃,再也听不到飘来的山歌,再也看不见戏水的白鹤、野鸭,野驴也不知去向何方。
小时候我是个淘气鬼,有时偷偷把宝剑拿出去砍石头,见火花四溅不卷刃而好玩。我曾拿宝剑去砍过一只正在熟睡的狗,可剑太重,我刚举起就掉了下来,那狗只好装着受伤的样子逃走了。儿时我还打过枪。只记得那天爸爸同民兵值夜班回来,一进家把步枪往屋里一放就去睡了。早上我起来见这玩意新奇,于是用小手东搬西弄的把子弹上了瞠,一按板机,一声巨响从我耳旁闪过,子弹穿过楼板,打穿二楼的箩筐、簸箕、茶盘、房梁,半块瓦片落到了院子中央。幸好那时我还没有枪高,否则枪口瞄准的是我小脑袋瓜。这事可吓坏了我的父母。
我家的老屋是清朝咸丰年间起的,九柱瓦房,两边还有厢房,这在当地是很大的,过去有围墙、龙门,墙外两边各立有一对石围桩,上面雕刻着兽形图。我高祖父健在时很威风,听说还要升旗。每当他从外面回来,姑娘们只要一听马玲响就躲得远远的。可惜他当年用过的马棒刀后来被人偷走了。
听老一辈人讲,当年我高祖父练武时十分用功,他总是选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苦练,他单手挥大刀,双手举石墩,在月光下练啊练,练得两眼发光,头起银火。虽说老人们讲得有些传奇,但他功夫实不一般。父亲讲,那大刀有120斤重,解放初期修河堰时拿去砸石头,掉进了深水里找不着。两个石墩至今还留在老屋里,我们一人抱一个墩还困难。
高祖父志向很高,胸怀宽广,这位清朝时的武举人,本想练就一身奇才远走高飞去报孝国家,不料一天夜里,一只猫头鹰飞到他住的窗前,赶也赶不走,于是他自言自语道:“我这一生完了,老天爷请我来啦!”,不久他便悄然离世,年仅32岁。
家败如潮落,接下来我曾祖父37岁去世。我祖父还不满23岁也去世。那时我父亲才两岁半。三代人一脉单传,新中国成立前我家过着小土地出租的日子。
时光在演变,我家的老屋早就不成样子了,两次的火灾把两边的厢房焚毁,围墙、龙门在我记事时就不曾见过,石围桩上的浮雕已渐渐风化脱落,右边的两桩被我二弟盖的牛栏房挡住,一头大水牛从中碰撞成两断,就连当年敲锣打鼓高挂大堂门上的“武魁”金匾也被取下来做“宰猪草板”用了。今天,唯独高耸在堂屋中央的是那魏然不动的“香火台”。
宝剑或许因为是皇太后亲敕给我高祖父的随身之物吧,我们一家人至今珍藏着。父亲是个有文化、爱看书,善谈古论今的人,他常用宝剑的故事来教育我们,激励我们勤奋学习、专心读书,长大后做一个像高祖父那样受人尊重的人,去报孝自己的祖国。
如今我们这一代可就人丁兴旺了,从我打头5男3女,8兄妹8个家,加上我们的子女和子女的后代,父母亲一起共有38人,四世同堂。
现我的一家在北京,五弟的一家在贵阳,姑姑的一家在遵义,父母和其他弟妹住在绥阳县城。我父亲和我姑姑兄妹俩的后代的后代中,就有大学生10余人。虽说我们都离开了老家,老屋冷清了许多,但老屋的故事、老屋留下的那把宝剑却越来越让我们感到有趣、感到珍贵。我多想我和我们的下一代能把这历史的老屋和锈迹斑斑的宝剑保存下来,修整修整,以还其当年之荣耀与光泽啊……
(选自2003年3月出版的《中国当代散文精选》一书)
作者:杜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