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论心》第三十四章:空有之争
深耕生命,返本归根
悟空摔碎了车儿,把道教的正宗大法“金丹大道”从心里清除掉,解除了这个束缚。然而,法虽已舍,事仍未除。主要是一些神通功用,相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如此的大功用,谁肯就舍?因此,悟空施展他的本空本净之心性,示显大神通,于是“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劈旁门”,把“这些旁门法术,也不成个正果”的理由揭示出来,使人醒悟。
唐僧师徒来到车迟国,上朝倒换关文。三位国师不服,要与悟空赌输赢,比祈雨。国王也不知道佛道两家谁胜谁负,于是准了这场比赛。在这场比赛中,唐僧师徒如果能赢,就倒换关文,放之西行;如果输了,不仅不能西去,还会被定为死罪。雨,暗指“法雨”,法雨能够滋润心田,为陷入迷途的苦难众生解除烦渴。
车迟国由于有了三位国师,四季风调雨顺,年年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这里的百姓是指各种心理现象,原本是烦恼心,由于有了三位国师,烦恼虽然还是烦恼,确也能在苦中得乐。可是给唐僧师徒一来,情形就不同了。悟空、八戒、沙僧三师兄弟把三清观里的三位道教祖师神像丢在“五谷轮回之所”──厕所里,把观里的供品吃了个精光。这无疑是对道教的污蔑,三位国师岂能容忍!当然是要开坛论法──祈雨了。
国师祈雨是有为法,你看他“仗宝剑,解散了头发,念着咒,再一令牌打将下去”,还要添香、烧符等。这是运用一些神秘语言沟通鬼神,借鬼神之力而达到解脱烦恼目的的方法。这种方法也非常有效,连八戒见了也禁不住感叹:“不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
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认为“无”是万物的本原。其实,有无是二元的,是对立统一的,都以对方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因此“有、无”也还都不是空,依然还是一种存在。如果以周易的理论来解析,则“有”为阳、“无”为阴,太极生阴阳,阴阳还不是万物的本原,所以在佛教看来,“有、无”都是属于“有”的范畴。
悟空是空,这种空性是不染一物的,是本来清净的。道士的有为法,乃是从空性之中生起,也就是从本心生出来的,悟空一见,就了然于胸,识破真机,所以见怪不怪。道士的法儿既然生发于本心,悟空当然就有办法使他不灵,因此道士祈雨不成。有为之法不究竟,都是有心为之,跳不出三界外,只能施展于五行之中,因此不能成就正果。
悟空是无为法,不用仗剑、念咒,而且他也无法可用。唯因无法,故尔无不是法。六祖说:见性之人,立也得不立也得,自性能生万法,万法都在自性中。悟空祈雨根本就没有“祈”,他只是用他的金箍棒望空一指,就刮风,第二指就布云,第三指就雷鸣电烁,第四指就要下雨,第五指大日晴天。金箍棒是悟空之心,悟空要刮风下雨,运用心力就能做到,多妙。
万法由心生,从心里流出的“法雨”,才是正法,才能真正感化他人。你看国王满心欢喜,文武尽皆称赞道:“好和尚,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是我国师求雨虽灵,若要晴,细雨儿还要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杲杲日出,万里就无云也?”
这场争斗,悟空赢了,道士输了。悟空是佛教的代表,道士是道教的代表。佛教讲空,道教说无。中国宗教发展到明清时期,出现合流的趋向,因此后来道教的无基本等同于佛教的空。但在此以前,是不同的。无与有相对,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概念,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界限分明。空却不是这样。色即是空,色是指物质,属于有的范畴,但可以说它是空。物质现象是有的,但落实到我们每个人的一生,落实到我们的心里,物质现象就是梦幻空花,是一种执之不住、舍之不去的东西。所以不能说物质是无,却可以说是空。从空的角度来看,无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存在就是有。
悟空和道士的争斗,实际上是佛、道两家义理的印证,是空有之争。空,包容了有与无,是无处不在的万物的本体。有是客观存在,是一种现象,具有生住异灭的发展变化的特性。有生灭,就非永恒,有变化,就不是究竟;空,是不生不灭的,也是不会发展变化的,是宇宙人生的最究竟的理体。所以,这场空有之争,“空”赢了。
我们凡人,之所以不能认识“空”,不能领悟“空性”,就因为我们执着于有。当我们把自己的心定位在“有”的上面,就会把由物质组成的“身”和由六识组成的“心”的组合看成真正的自己。有了这样的自己,就会有非自己的他人和外物,从而把自己和他人乃至外物对立起来。社会的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众生的烦恼也就是这样来的。
佛教讲空,就是要破除人们对有的执着,认为“有”是无常的。本性恒常而事无常,我们的心又岂能在无常的“事”上安定下来,心不能安定不正是烦恼吗?产生烦恼的事千千万万,而且是千变万化的,我们的心也就没有一刻能安──这都是“有”造成的,是“有”的罪过。
悟空以空性赢得这场比赛,劈破旁门,把车迟国主导入正途。也因此使人们认识到神通法术的真面目,从而清除了“有”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