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元的布克奖短名单:在困难时期保护爱和人性 | 燕京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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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时间9月15日,2020年布克奖评委会主席、前出版商玛格丽特 · 巴斯比(Margaret Busby)通过线上发布会宣布了最终的决选短名单:美国作家黛安娜·库克(Diane Cook)的《新荒原》(The New Wilderness)、津巴布韦作家齐西·丹加仑芭(Tsitsi Dangarembga)的《这哀悼的身体》(This Mournable Body)、美国作家阿芙尼·多希(Avni Doshi)的《燃烧的糖》(Burnt Sugar)、埃塞俄比亚裔美国作家马萨·蒙吉斯特(Maaza Mengiste)的《影子国王》(The Shadow King)、苏格兰裔美国作家道格拉斯·斯图尔特(Douglas Stuart)的《舒吉·贝恩》(Shuggie Bain)、美国作家布兰登·泰勒(Brandon Taylor)的《真实的生活》(Real Life)入选。

在六位入选作家中,有四位是族裔身份作家,他们分别是津巴布韦作家齐西·丹加仑芭、第二代印度裔作家阿芙尼·多希、埃塞俄比亚裔作家马萨·蒙吉斯特、非裔作家布兰登·泰勒。《卫报》称,今年布克奖的短名单是有史以来最多样化的。

从上至下:《新荒原》(The New Wilderness)、《这哀悼的身体》(This Mournable Body)、《燃烧的糖》(Burnt Sugar)、《影子国王》(The Shadow King)、《舒吉·贝恩》(Shuggie Bain)、《真实的生活》(Real Life) 图片:布克奖官方

“没有人仅仅因自己的身份而获得布克奖,”在宣布入围名单时,布克奖基金会的文学总监加比·伍德(Gaby Wood)表示,评委们认为这些作家说出了当下的种种困境和无奈,而且表现得十分丰富和真实。

在六位作家中,有五位是美国人。对此,评委会主席玛格丽特 · 巴斯比表示,评委们不会对作者的国籍、身份进行特殊考量,最终的判断是基于书籍,而非国籍。2014年,布克奖修改了规定,允许任何在英国出版的英文作品参赛。在修改规则后,有两位美国作家保罗·比蒂(Paul Beatty)、乔治·桑德斯(George Saunders),一位澳大利亚作家理查德·弗兰纳根(Richard Flanagan),一位牙买加作家马龙·詹姆斯(Marlon James),一位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获奖。

“每一年,布克奖的评选都是一次新发现。谁会脱颖而出?如何扩大评审的网络?这些书之间比较起来如何?重读的时候会怎么样?这些问题是评委们经常问自己的问题,也是他们相互之间讨论的问题。”加比·伍德对《卫报》表示。

本年度布克奖的终选情况,将于11月17日在伦敦圆屋剧场(London’s Roundhouse)与英国广播公司艺术合作的节目中宣布。最终得主将获得5万英镑的奖金。入围作者每人将获得2500英镑和自己书的特装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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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元的布克奖短名单:在困难时期保护爱和人性

“六位入选者出乎意料地走到了一起,声音和角色引发了评委们的共鸣,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时刻。我们很高兴能够向全球受众传播这些富有创造的人类编年史。”玛格丽特 · 巴斯比表示,这些作品对当下生活或精神内核做出了真实的揭示,无论是对气候变化、被遗忘的社区、老年群体、种族主义,还是必要的变化。

《卫报》用“在困难时期保护爱和人性”,对六位入选者的作品作出了概括。布克奖官方在声明中表示,六位作家与象牙塔里的小说家完全不同,他们对生活的本质有着一手的资料,对生活中的不愉快也并不陌生。丹加仑芭和蒙吉斯特都体现了作家的人道主义精神,“前者最近因参与抗议政府被捕,后者在四岁时逃离了埃塞俄比亚革命,现在还深入参与人权和移民的政治倡议。”

从上至下,从左至右:美国作家阿芙尼·多希(Avni Doshi)、津巴布韦作家齐西·丹加仑芭(Tsitsi Dangarembga)、苏格兰裔美国作家道格拉斯·斯图尔特(Douglas Stuart)、美国作家布兰登·泰勒(Brandon Taylor)、美国作家黛安娜·库克(Diane Cook)、埃塞俄比亚裔美国作家马萨·蒙吉斯特(Maaza Mengiste) 图片:卫报

蒙吉斯特《影子国王》的故事,发生在第二次意大利埃塞俄比亚战争(the Second Italo-Ethiopian War)时期。故事的主角是埃塞俄比亚女子希鲁特(Hirut)。她的父亲参与过第一次意大利埃塞俄比亚战争。从小开始,希鲁特就成了孤儿,寄养在埃斯特(Aster)家中,沦落为一名女佣。在一段家庭的斗争之后,希鲁特和埃斯特披上斗篷,走进了战场,希鲁特从一个卑微的仆人蜕变成一个骄傲的战士。

在《影子国王》的后记中,蒙吉斯特交代了故事的起源。她的曾祖母拿走了她父亲的枪,自己参加了战争。因此,蒙吉斯特赋予了女主角希鲁特以强烈的英雄主义。在故事中,希鲁特的生命有着多个维度:女性的欲望和嫉妒、信仰,以及足以和男性抗衡的女性力量。蒙吉斯特也加入了真实的历史故事和纪实摄影,展现了宏阔的战争场面。影子国王的出现,预示着希鲁特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和埃塞俄比亚人。在苦涩和疯狂的氛围中,性别因素也成了次要因素。

道格拉斯·斯图尔特的《舒吉·贝恩》,将我们回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苏格兰格拉斯哥。在撒切尔主义的影响下,格拉斯哥矿业空置、污染加剧、贫困率上升,整个城市正濒临消失。舒吉的母亲艾格尼丝·贝恩(Agnes Bain)开始酗酒和吸毒,父亲的暴力倾向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家庭开始分崩离析。主人公舒吉在一个肮脏的超市柜台工作,独自一人勉强度日,梦想着进入美发学院。

在绝望、痛苦、顽强的境况中,人们展现了不可抑制的本能,对话变得越来越尖锐,幽默变得黑色而生动。配合着斯图尔特的明喻,诸如“变硬的发胶像鸡骨头一样裂开了”,“嗜酒的游客像冷风一样涌入”,残酷、心碎和空虚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舒吉,就在故事的中心;他所看到的事物,较之于一般人而言,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而这正是故事的希望所在。

黛安娜·库克的《新荒原》,讲述的是一对母女的故事。故事的背景设定在不远的未来。母亲比厄(Bea)和女儿艾格尼丝(Agnes)以及一群城市难民居留在这片荒原之上。在小说开始,比厄和她的族群在这片荒原已经度过了三年原始的游牧生活,他们不得不在这片荒原上生存下去,否则就会被遣返回城市。《新荒原》的核心是关于母性,关于我们为我们的孩子所创造的世界。“我们能走多远”,库克反复问道,“如果必须这样做,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爱和避难所?”

“与其说我做了决定,不如说我是在逃避,”库克对《在线文学》(Electric Literature)表示,在写作这部作品的过程中,她建立了一种不使用技术的自然逻辑。作为一位前电视节目制片人,她在书中虚构了一个景观式的世界,并设定了一个冒险游戏。就整体而言,她所呈现的是一个悲伤的、没有出路的故事。与此同时,抛弃了科技的社会看起来既原始,又没有希望。

阿芙尼·多希的处女作《燃烧的糖》聚焦于母女关系。主角安塔拉(Antara)因不满于母亲的忽视,以及对母亲的不理解,让她逃离了自己的成长环境,加入一个修行所,那里有一位倡导自由恋爱和自由性爱的大师。在安塔拉的自恋、刻薄、开放和母亲的保守、痛苦、衰老之间,两者的矛盾造成了这个悲剧。多希告诉《卫报》,随着我成为一个母亲,我意识到很多关于母亲的事情都与传统、恐惧、家庭、压力有关。

《燃烧的糖》是在2012年蒂博尔·琼斯南亚奖(Tibor Jones South Asia prize)的获奖作品基础上改编的。在获奖后的七年多时间,她做了大量的修改,“这是一个缓慢而美丽的过程,我追寻的是像钻石一样清晰的东西”。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于她母亲的家族与浦那奥修修道院(the Oshoashram)之间的联系。现实中的多希和母亲关系很好,但她表示,“即使你和母亲的关系相对良好,母性情结在心灵深处也是根深蒂固的,任何与母亲的冲突都可能导致自我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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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巴布韦精神官能症:布克奖入围第四天,作者因抗议政府而被捕

在短名单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齐西·丹加仑芭的《这哀悼的身体》。《这哀悼的身体》是“精神官能症系列”(Nervous Conditions Series)的第三部,前两部是出版于1988年的《精神官能症》(Nervous Conditions)和出版于2006年的《没有之书》(The Book of Not)。“精神官能症”,取自法国哲学家萨特为法国马提尼克作家、黑人知识分子弗朗兹·法农(Frantz Fanon)的《全世界受苦的人》(Les Damnés de la Terre)所写的序言,“土著身份是由殖民者在被殖民者同意下,引进和维持下来的精神官能症”。

“精神官能症系列”,讲述的是津巴布韦历史背景下的女性故事。坦布(Tambu)出生在罗德西亚,这是一个未被承认的国家,也是津巴布韦的前身。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坦布的周遭是内战、贫穷、暴力、种族问题、性别歧视,但她内心勇敢、坚信未来,“我不会卑躬屈膝。我不会死的。”坦布最开始是一个典型的天才儿童,她把世界看作一个舞台,把自己看作是一个超人,丹加仑芭此前对非虚构半年刊《方砖》杂志(Brick)表示,“但是,她不可能成功,因为从来没有超人或者超女。有时候,一个人所认为的自由会把她绑得更紧。”

《这哀悼的身体》的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的津巴布韦,那时候津巴布韦已经成为了独立的主权国家。但独立不久,津巴布韦就有了严重的种族主义、发展不平衡、不平等、历史积账、腐败等问题,尤其是在首都哈拉雷。坦布的问题,既是津巴布韦的社会问题,也是个体生命的存在问题。坦布通过教育,暂时摆脱了农村生活和贫穷的境况,但这并没有维持多久。坦布没有职业、家庭、安全感、性经验,更没有社会归属;更糟糕的是,她还有自毁倾向。从广告公司辞职后,她栖身与一家招待所,饱受偏见和嘲讽,连女仆们都捉弄她。她试图保持微笑,正如丹加仑芭在书中所说,“我想如果我微笑,我可能会活着离开这里!”

坦布的生活发生改变,是由于白人高中同学特蕾西·史蒂文森的闯入。在特蕾西的协助下,坦布将自己的故乡改造成了生态旅游景区,为游客们提供原始土著的景观和民族志图像。但是,面对妇女们的裸舞,坦布又一次崩溃了。在小说中,哈拉雷充满活力,又充满暴力:白人和黑人的斗争、中产阶级的破败、初创企业多如牛毛、生态旅游业生机勃勃……

在这样的环境下,坦布必然是暧昧的:她是津巴布韦的希望和守卫者,但她又在语言上“背叛”了津巴布韦。在教学生涯中,她将其他女性看作是自己的敌人。她攻击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女孩,致其失聪,为此,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伦敦书评》中,英语诗人布莱克·莫里森(Blake Morrison)也指出了这一点:通过教育,坦布得到了启蒙,同时又背离了故土。在小说中有一个情节:坦布看到肯尼亚国宝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Ngugi Wa Thiong’O)的《一粒麦种》(A Grain of Wheat),径直指称它是一本关于农业的书。这鲜明地表现了坦布对本土文化的误解和漠视。

丹加仑芭和坦布有着相似的经历。丹加仑芭出生于罗德西亚,英语是她的第一语言。她曾在剑桥大学学习医学,但因为种族主义而选择了离开。后来,她做过教师,又在津巴布韦大学学习心理学,加入过剧社,同时也做广告撰稿人。1988出版的《精神官能症》,是津巴布韦第一本英语小说,受到了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等人的称赞。后来,她又去柏林学习电影,毕业后制作了一批电影和纪录片。

齐西·丹加仑芭被捕实况 图片:卫报

在其作品进入布克奖长名单的第四天,丹加仑芭因抗议政府,被捕入狱。被捕时,她手中正举着要求改革和释放记者Chin’ono的标语。被捕一天后,丹加仑芭获得保释,但被指控意图煽动公共暴力活动,将定于9月出庭受审。她并非反对派政治人士和活动人士,而只是一名作家和电影制片人,一位对津巴布韦负责任的公民,她对《卫报》表示,“我的故事是关于津巴布韦的。……每一刻都是一个可能解决问题的时刻。它只需要有人在那一刻说:‘好吧,我们要用不同的方式做事’——而且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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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登·泰勒:政治正确的阴暗面

在短名单入围作品中,布兰登·泰勒的《真实的生活》是聚焦于校园的小说。此前,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泰勒说,他的目标是把黑人和 LGBTQ 写进校园小说体裁中。不仅如此,泰勒还涉及了时下的学术政治。

主人公华莱士是中西大学的生物化学系博士生,还是一个南方人、同性恋、胖子。在环境的压力下,华莱士变成了一个忧郁的人。在小说刚开始不久,华莱士的父亲就去世了,随之而来的是他饲养的线虫死亡。“这不是惩罚你,”华莱士被告知,“这是为了让你好起来。”但糟糕的事情没有就此停止。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华莱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和怀疑之中。比如,博士班里的一个白人女性声称,他厌恶女性。

《真实的生活》揭示了这样一种状况:在一个宣扬进步的学校里,华莱士是不被接纳的,不仅是因为这里到处是白人学生和教师,还因为这一切对他而言是多么虚幻和不真实。为此,华莱士一直在努力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不适合这里,我能适合哪里? ”换言之,“真实的生活”到底是什么?

白人的形象,对于华莱士是一个负重。在日常生活中,华莱士总是不自觉地忽视白人的存在。他渴望获得一份真正的工作和生活,但这对于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华莱士将当代的生活形容为幻想、噩梦。不知不觉间,华莱士爱上了一位白人男性米勒。米勒是一个外表相当直率,甚至直男的男子。始料未及的跨种族爱情,对华莱士而言是一个负担,让他感到不安,乃至被认为是诅咒一般。在另一面,爱情又变成一种确认:“痛苦让它变得真实”。

在故事的末尾,华莱士寻找到了他的真实的生活,毋宁说是一种真诚的内心生活。“这可能是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分享每一个时刻。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聚在一起,分享时间,分担在世界上扎根的责任的原因。”

布兰登·泰勒 《真实的生活》 图片:兰登·泰勒个人网站

“人们谈论黑人艺术的方式,”泰勒对《卫报》说,“白人看不见。”对于泰勒而言,现在的政治正确不过是一种表面文章。真实的情况是,黑人的境况从没有过真正的好转。黑人从来不在中心。“我曾经是一个人,被带到一个白色的群体中,让它变得更加多样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之‘白’。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引入没有像白人那样有同样的安全保障的人。”泰勒对《卫报》表示。

泰勒写《真实的生活》,是为了在更简单和渺小的层面书写黑人生活,这将他和经典的黑人作家区分开来。《真实的生活》将这个世界所经受的危机给实证化了。他的语言也很主流。他的尝试很成功,这归功于他在爱荷华大学受到的训练,也归功于他只花了五星期就完成了这部小说。

在《访谈》杂志(Interview Magazine)的访谈中,泰勒说,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被周围的人孤立了,并在网上寻找着安慰。他一直在与焦虑和抑郁作斗争。他对时下很火的、同样是写校园生活的《正常人》(Normal People)并不感兴趣。他认为《正常人》表现的浪漫和优越,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节目。真实的情况是,人们需要的是同情心和真实的故事。

作为文化现场的一个参与者,《在线文学》的高级编辑、《文学中心》(Literary Hub)的特约撰稿人,泰勒对时下的文学生产也有批判。他声称,资本的力量鼓励作家去充当媒体的机器,而非创造艺术。艺术就像是墙上的一个挂钩,或者自动贩卖机里的一件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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