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荇藻游鱼,光阴畏葸 ——《万历十五年》读后
荇藻游鱼,光阴畏葸
——《万历十五年》读后
□清秋
风起于青萍之末。万历年的风和青萍,显然都很特别,是历史上的一个焦点。
忽然想笑,感慨源于一部去年热播的一部反腐剧。因之与一本书结缘,两年后方遂此愿。反腐剧是《人民的名义》,书是剧中提到多次的《万历十五年》,作者是美籍华人黄仁宇。
读了该书之后,不想笑了,而是感慨。想笑的心思半点都没有了,原因不外,政治上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多少自作聪明者做出并不聪明的举动,让多少史上有名的政客成为后人一笑的谈资,心下为之惊悚。虽然世间,没有人会真的一帆风顺,但经历太多坎坷,还是我们所不希望的。没有人天生犯贱,放着好日子不过,就鼓励经风历险,跟命运找虐。
读了《万历十五年》,恍然于原来历史还可以这样写,不庄不谐,不雅不俗,居于一种自恣为文后的畅然。你要说这是散文吧,也不是;你要说这是历史吧,也不尽然。这可能和作者的中西方文化综合有关。但这种写作的貌似野路子,好过按部就班。
万历皇帝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大好听是人所共知的,他之所以被黑化,有他个人的原因,或许他当年因立储之争,与文官集团结下梁子,但他毕竟不是狠毒昏庸,没有对文官集团下手,却做了一件外人看着荒唐的事——28年不上朝,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历史纪录。换成今天,我们可以理解为,万历可能患了抑郁症吧。他的想作为和无法作为,成为他性格中的桎梏。
最初万历是想做个有为的明君的,可是明朝发展到万历年间,文官制度已经根深蒂固,成为束缚皇帝和整个社会的巨大力量,用一些所谓的教条。马上得来天下的大明朝,到万历年间,早就被文官一个皇帝,竟然左右不了天下,竟然做得那么窝囊!他也是个悲催的皇帝了吧!于是,他用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来耍小性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天皇贵胄呢,不过是命运使然罢了。使然于你,使然于我,我们都在各自的生命轨迹中运行着,像一颗轨迹一定的行星,皇帝亦然。
一个皇帝,想把自己喜欢的儿子当接班人,这都做不到。皇帝被文官绑架的滋味,想必更噎人,更添堵。心慈之人,注定自己为难,只有心狠,才能快刀斩乱麻。否则,路真的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张居正其人,史上自然是大名鼎鼎。成也好,败也好,算是得了善终的。至于死后家人如何,那是他看不到也管不着的事儿了,爱怎样便怎样吧。活着时毕竟殊荣恩宠盛极一时。而且,他对工作的付出,完全对得起皇家给他的首辅身份,他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为了工作,他父亲去世,张居正竟然没回原籍守制,不符合四书中所说的父母三年之丧这一原则,遭人诟病。可见,人活着,有时真需要善意的八面玲珑,否则做好人好事反而不遭人喜,颇遭人烦。再忠又如何?到头来又如何?不过是历史的箭靶子而已。这世间,说到底,就没有完人,怎么做都有疵点,如同我们人怎样站着都有身前身后两个面。张居正在历史上,其实于明朝是大功臣。可惜,他为有戾气太重,这既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杀伐果断是能人的标志,张居正是能人,当然没有妇人之仁,但他确实是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的,难能可贵。他十年新政,重点在改变文官机构的作风。根本错误在于自信过度,不够谦虚。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张居正这历史的前浪,被他的后浪申时行所取代,也是天意吧。申时行由张居正推荐入阁,1582年前后,中枢任要职的几乎都是张居正的私人。这一点,类似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居正死后,申承认张居正过错 ,但不夸大前任过失作为自己执政资本,有个人操守在,为人谦和,王世贞所作《内阁首辅传》称他“蕴藉不立崖异”,就是说他胸中富有积蓄,但不近悬崖,但不近悬崖,不树异帜。申时行亲眼看到张居正死后家庭的境遇,是以根本不用杀鸡儆猴,鸡和猴都老实得很。申时行其人,身居首辅后,内心对张居正的栽培很感激,但大方向赞同,小谋略上他不像张居正那么强势,懂得弯折。性格上,我更喜欢申时行一些。虽然后人大多评价其无所为,没棱角,但能在历史的风口浪尖安然走过,那自然是有两下子的。否则,早就在彼时就被大浪淘沙了。
值得后人思考的是,一个人熟读经史,文笔华美,就具备了在御前为皇帝作顾问的条件吗?难道学术上造诣深厚,就能成为大政治家?我们的旁边在体制上实施中央集权,其精神上的支柱为道德,管理的方法则依靠文牍。
如果说,人们把口头上的理想称为阳,那们不能告人的私欲就可称为阴。调和阴阳是一件复杂的工作,能做到“不肖者犹知忌惮,而贤者有所依归。目标不要定太高,做人不要好高骛远。与个人工作有关,对监察方面的内容颇感兴趣。监察官员彼时称“风宪官”,虽也是文官,但花样却不标品级而绣以獬豸。这是种传说中的猛兽,能辩善恶,它对好人完全无害,但当坏人接近,它就一跃而前将其撕为碎块。我们现在的纪委监察工作人员,没有制服,倒可以想一想,设计一下穿什么。
万历十五年中,有个人得提几句,不提心痒痒。他就是邹元标。1577年,26岁的邹元标中进士,还没任何官职时,就根据圣贤教导,上书指出张居正不肯丁忧的可耻可恶。曾因此被廷杖,进士降为士兵,没说话于贵州五年。1583年回京,职司兼容,不久就上书直接批评万历不能清心寡欲。万历也对得起他,朱笔奏章批:知道了。结果他二次上书,语无忌讳,万历震怒,准备将他再次廷杖。邹元标诤谏并非对皇帝心中,而是出于自私自利,即“讪君卖直。这些人把正直当商品,甚至不惜诽谤讪议人君的方法作本钱 ,招摇贩卖他正直的声望。文官很好玩,深知百世流芳之说,他们可找一题目,宁可在御前犯不敬之罪,今日受刑,明日名扬史册。
喜欢码字多年,要是生在明朝,背不住还真能出人头地,摇头轻笑,想着世事的不可扭转和造化弄人的“弄”。如果说历史教会我们看到,人多是在自己专长之中,伏下了失败的种子,那么这种复杂性要如何改变,成为古今所有爱思考的人内心深处的一个课题。它是永不过时的时代之问。
通过思考,我们很容易发现,穷人入仕做官,求的是发财致富,富人则不然。四书中的约束,其实是某些人拿来做职业上的口头禅,譬如穷人,而有些人则是一丝不苟,生体力行而践之。
万历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过,身为皇上,也不诸多的不得己和不能为,看来做皇帝也蛮辛苦的,也有不得己的苦衷,也会抑郁难言,也被绑在皇帝的宝座上,行思坐卧都要有模有样,这个累,极少有人能体会得到。其实,皇帝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与不喜,也有个人心里的小九九,可是,他得忍着,装圣人样,装天子的仪表堂堂和沉稳老成。
海瑞是万历年间“古怪的模范官僚”。海瑞是个迂腐的清官,死教条地服务于当朝法制,不懂变通,为人也有问题,秉性与众不同,今天的话说就是不大合群。其实,不合群者往往真聪明,真有思想,但这个社会古今对这种真有思想的人并不欢迎,相反喜欢那些会联络感情的说客,动动嘴,什么功名利禄就都有了,这也是个能耐,哪朝哪代这种人都吃香,他们往往能挠准上司的痒痒,靠的就这个特殊本领,即便真没有什么工作能力,也会如鱼得水。海瑞身为清官,青史留名,但他的家庭被后人颇有说辞。其妻妾死得离奇,其家境穷得令人可怜。其母过生日,买二斤肉都成为奢侈。古人言,举家治国齐天下,海瑞的一生是有缺陷的,人格缺陷,不会为人。但这世界上,真会为人的人,其实也不多。聪明如申时行,如此老好人,不也没得到全社会的认可吗?所以,追求完美是个梦,遥不可及的梦,虽然有梦比没梦好。
李贽其人于我是盲点,个人孤陋寡闻,是以当新增的知识,明朝万历年间,还有过李贽这样一位并不高明的哲学,如此而已。戚继光倒是个人物,我们从人物链来看,张居正赏识申时行,也赏识戚继光,可见,他们不管有哪些异处,但大体上,他们是同一类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凭此,我敢断言,张居正绝对是个正人君子,死后被诟病的诸多,他当然不会朋坟墓里跳出来为自己开脱,清者自清吧。三人成虎,何况文人的嘴,和淬了毒的刀子没啥贰样。
感觉历史像个神仙,以心为筋骨,与万物牵丝映带,其实早已知晓世界的最终结局,唯渺小如我等,依旧作茧自缚,攀来缠去,权且当成自作自受吧。历史眼光放大地看《万历十五年》的存在价值,这是黄仁宇的高明。要是我们也足够聪明,当然可以照葫芦画瓢,尽管试试,譬如光绪N年,再譬如民国N年,都是很值得玩味的谈资,很有嚼头,也有意义。
时代的风起云涌,个人力量微乎其微。个人趁势而起成为风流人物的辉煌和没落里,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千情万绪千悲万苦,这是生而为人的悲哀与挑战。求什么,什么就是我们的理想。文人学士有得其一言之褒者,故视为龙门,群趋而至,其实最令人不屑,然世事苍狗白云,世风日下,追求得越来越现实,这也是一种历史趋势吗?
我们都不是理想家,不能避免人性的弱点。素无廊庙志的人太少了,每个红尘中人都有过摩拳擦掌的豪情壮志,欲上青天揽明月,欲下五湖捉鳖。黄仁宇说“登高自卑”,我则没心没肺地终日混沌着,以此为人生最佳状态。说什么看透却不说破,该说就说才是大快乐,装假做人,戴着面具做人,有意思吗?活给谁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试什么没试人心,试了你会伤心。
读一本书,读得沉重有余,却又自快心意。偷得浮生诸多的碎片化时间,以此《万历十五年》小憩娱心,眯起眼,历史的烟云就在小憩中成为美丽的风景,点缀红尘中不甘平淡的心……
2018.9.3
《万历十五年》
作者 美·黄仁宇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IV.K 248.3
32开 10.375 字数209千字 1997年5月北京第1版 定价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