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洲:夜盗典当行|小说
文/李芳洲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
屏幕闪烁,键盘噼啪,会计师、评估师、业务员们都埋头于电脑前,忙着收银、存货、出货、及金额单据的核对。
乌云飘来,扇形括宽增厚成山,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斜阳见状,浑身颤抖,慌乱地收回光线,让位给着了黑色的黄昏。
不知是谁,抬头向窗外一瞥,大声叫到:“唉,好黑的天哦!怕是要下大雨了。”这一声叫犹如一道指令,众人纷纷看时间,收拾办公桌和公文包。
就在卷帘门即将拉下的一瞬,挤进一群人来。
“关门了,关门了,明天请早。”典当人员喊着。
“不行,我们这批货很特殊,且搬运不便,好歹你们先得收点一下。至于定价洽谈,改日再说。”来人们不由分说,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说边往里挤。
“下班了,评估师已走,库管员也不在,我们哪敢收货。”里面人边说,边用手推挤进来的箱子和人。
来人们说:“你们怎能这样?这箱子除我们自己,谁也打不开,哪个偷去也没用。纵使没人收货,也只好暂寄存你行。明日再开箱议价。”来人们吃力地将箱子推往室内的角落,用手势、眼神、语言请求着。
“你们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业务员问。
“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也可以说值不了几个钱。”来人且说且往外退。
“别,别,不要耍赖。这儿有监控,有录音,可证明我们没有同意收你们的东西,更没有开箱验货,想敲诈不要找错地方。识趣的就赶紧拿走,货丢了我们可不担责任。”典当行人员继续表示着拒绝。
来人道:“你们我们都有摄影、录音,放心吧,不要把世界想得太黑暗,不要用阴暗的心理看人,那样做会丢掉高端客户和潜在客户的。”说完甩手大踏步跨出门外,回首道一声:“明儿见。”
二
两个典当人员追到门口,只见四个穿古怪图案T恤的男子跳上汽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司机一轰油门,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行人气呼呼地出来,拉下卷帘门,男人们骂着脏话:“妈的,这种强行典当,一定不是好人,货物的来路也肯定不正。”
女出纳问:“要不要报警?”
评估师反问:“报警说什么?”
分行主任说:“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用电话报告给派出所,说这件事有些离奇。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子夜,一支七个混混组成的队伍吊儿郎当地在典当行两百米的巷子口停了车。
绰号“孔明灯”的坐在驾驶室,接应指挥。“哨客”、“智多星”在街的两头放哨。“盲流”、“坏坏”、“黄世仁”、“棒棒军”四人快速开门盗窃箱子。
他们欣喜若狂,意趣盎然地靠近那箱子,将刚才由“坏坏”传递回的信息,在心里编排着,美化着,膨胀着,刺激着,展开着一夜暴富,即梦想变现近在方寸与触手可及的快乐中。
他们也无一例外地螃蟹效应,不愿让别人率先摸那箱子,好比当年尼克松总统不允许基辛格助理先他一步踏上中国土地一样。
“哨客”见众人推搡没完,低骂道:“我靠,赶紧给我抬出去上车,误了事‘孔明灯’是要杀人的。”众人这才不敢磨蹭,默然抬着时轻时重的箱子,奔进浓浓的夜色里。
四人上得别克,放好魔幻箱子,“孔明灯”给大家投来一眼赞许……最后撤下的是两名放哨者,他俩心跳如鼓地慌张道:“快!快!远处有警车开来……”
“孔明灯”命摩登的女司机熄了车灯,叫她谨慎驾驶,自己用手电筒,为她指路导航,并低哑威严地命令:“你们看着两边和后面,不许有半点差错,我是认钱不认人的,这趟活儿必须干得利索。”
三
到达目的地,几个人不等车完全停稳就慌忙抬了箱子,跳下去。
女司机对最后下车的“孔明灯”笑笑,“孔明灯”用手指弹了弹女人的粉腮,夸道:“你很棒!裙子、珍珠项链会奖励你的。”说着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便快步走在大家的前面。
地下室的门开了,落地灯、吸顶灯、壁灯全打开,四壁照得雪亮。“坏坏”检查了专门监视外面的摄像头,又检查了室内的监控,见一切正常。“孔明灯”命关掉室内的监控,再开箱。
众人围着屋中央的箱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用手摸来摸去,还用上了手电筒,依旧找不到锁孔及打开箱子的地方。
“孔明灯”怒道:“把它翻过去,再翻过来。”又说:“倒过去,再顺过来。”折腾了好几遍,大伙忙得满头是汗“孔明灯”便一脚踢向箱子,只觉箱子轻飘飘的,他跨过去又是一脚,感觉如初。众人也分别用脚连续踢了一阵,突然“盲流”叫到:“瞧,这箱子怎么忽地重如千斤了?踢不动了,怪哉怪哉。”
这时,“孔明灯”冷静地蹲下身来,要仔细地看个究竟。
箱子并不太大,四方形,高度约七十公分,提手、锁孔、按钮、螺丝帽全都没有,仔细斟酌、触摸,好像最外层类似化纤布料。
于是他命令拿小刀把布一样的东西划开,大家合力剥开了外层,里面是缎子封套。同样用刀剪齐上,将其撤掉。
可第三层是不锈钢,六双眼睛都直视着“孔明灯”,叫他拿主意。
大家对这神秘莫测、时轻时重,找不到开关的箱子既失望至极,又兴趣百倍。
“孔明灯”家道殷实,个人天赋异禀,热衷挑战、冒险,喜欢带点邪恶的刺激,才参加了这个团伙。他用手指一分一寸地摸索,摘下眼镜仔细擦拭镜片,加上放大镜搜索,终于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一个芝麻大的小凹点。深吸一口气,使劲戳了几下,箱盖就无声地打开了。下面盖着的是玻璃,里面的情形基本一目了然。
四
大家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声,望着那多层架上摆放着四个精美别致的小盒子,两个锦绣的荷包。那收获意外之财,喜悦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孔明灯”说:“弟兄们,抽支烟,让惊喜延迟一阵,反正宝贝就在眼前,再也不用紧张了。”
室内静得唯有吞吐烟雾聚散的声音,仿佛光阴爬动都很清晰。
“黄世仁”率先打破沉默:“娘的,这股聚精会神的专注劲儿,倘若用在当初,做学问起码也本科硕士,做事业也可能小咖中咖了吧。”
“盲流”吐掉烟卷,哼道:“我妈多指望我用功读书,当个公务员啊!”
众人口中叹息,眼睛却死盯住玻璃下面的宝贝,好似一闭眼这些都会被人掠走似的,绷紧着神经。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诡异的敲门声,大伙儿个个面如土色。
“孔明灯”轻声叫:“赶快关好箱子。”又命“棒棒军”到里间去观察监督外面的摄像头。几分钟后,他回来说:“虚惊一场,原来是哪家的小狗,在用爪子抓门。”
“孔明灯”踩灭烟蒂,亲手提起玻璃盖,便露出金光灿烂的多层架。
第一层标签写着:道德。然而架上什么也没有。
第二层两个盒子,一个标签贴着人性,一个标签贴着良心。
第三层两个锦绣的荷包,两个标签都是灵魂。
最后第四层,两个锦盒,上面都镌刻着‘生命’两字……
看毕,人人不解,想不出用这类标签意味着什么。是达芬奇密码,印第安巫术?
他们逐个掂量盒子和包包,个个轻重不一,可是都并非没有重量,于是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了。
“棒棒军”说:“贴这类标签,可能是宝物太珍贵,为保密或吓人吧。”
“坏坏”说:“是怕财产泄露,故意让人摸不着头脑。”
“盲流”道:“是混淆视听,故弄玄虚。”
“哨客”说:“或者是海盗的什么密码,让人不知所措。”
“智多星”说:“我看这里面大有玄机,箱里就这么点东西,却忽而轻地一脚踢翻,忽而又重似千金,众人抬不动。嗯嗯……”
“黄世仁”附和着,正待说话,却被“孔明灯”手势制止。
他眯起眼睛,五官挪移,深思熟虑了一阵说:“取这些怪名称,可能是掩藏真相,想要暗示一个什么,或者正因为这些珍贵的宝钻价值连城,为瞒天过海,也不愿去偷盗,所以才这样的吧。不如我们且打开看看,称称就知道了。”
五
“哨客”“智多星”分别拿来几种天平,第一个放上去的是人性,普通天平显示不了,换了个计量药的微小天平,一称0.001克;第二个放上去的是良心,0.002克。
装灵魂的荷包稍重,换上普通天平,第一个荷包装的灵魂21克;第二个灵魂荷包0.3克。
接下来称生命,第一个锦盒很轻,0.5斤;第二个生命锦盒太重,天平称不了,可掂上去并不重。无奈换上几百公斤的秤,也称不了。
众人被这玄幻莫测的情景弄得有些惊悚恐惧,挫败焦虑,冥冥中仿佛有不祥之物附身。
“孔明灯”见大小天平与秤都无法告知他们什么真相的时候,便决定亲自动手,设法打开这些盒子、荷包。他琢磨、推敲、假设、测量、计算,都毫无结果,所有努力都徒劳,好像除了破坏性烧砸,都休想把它们弄开。
一伙人垂头丧气,驱走了先前踌躇满志、喜出望外的获得感,使先前的暴富瞬间浮云。气恼之余,有人拿来打火机和锤子。
“孔明灯”虽然已气得脸色紫涨如猪肝,却仍冷静地喝令:“等等!容我们再讨论一下。
‘坏坏’,你把白天在典当行门外的所见所闻再详细地叙述一遍,比如送货人都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说话的声音是否如正常人?你尽可能多说点细节。”
“坏坏”道:“我当时看得很清楚,如他们的脸,可是现在却表述不清了,好像记忆被偷换,只记得那四个人高矮不一,有胖有瘦,衣服的图案都是很特别的几何形或菱形。汽车、汽车、汽车……”他自言道:“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现在仔细回忆,那模样好像灵车!”
大伙听了个个面如死灰,静默良久,纷纷出言不逊地骂着粗话,问要不要把这些玩意儿砸了、埋了或烧了?
“孔明灯”说:“别,别。破坏比建设容易。”
六
大伙迷惘地看着“孔明灯”,少顷,嘴里含着烟,盘腿坐在地上,心中兀自揣摩、后悔,偷了这箱子会不会遭诅咒?不想七只含在嘴上的烟卷,同时熄灭了。室内的灯光好似换上三瓦的小灯泡般暗弱。接着又仿佛亮起了色彩奇幻的灯带,又好似屋内爬满了古巴的糖果蜗牛,色彩变幻无穷。
大家来不及掏打火机点烟,眼球就被摇晃的黄雾罩住,全被睡意俘虏。月亮下,他们一群人打开典当行的卷帘门,偷窃箱子,开车摆脱警车追击,以及坐在地下室,弄开箱子等一系列场景都一一重现。
蓦地,几个锦盒、荷包,离开多层架,一对对跳起美轮美奂的探戈,弗拉明戈舞,芭蕾蛇舞。舞毕,音乐隐去。
两个标签着灵魂的荷包自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五官帅气的男子,及一个五短身材的老人,立在荷包之上。
“孔明灯”对高大者问:“你身材魁梧,五官英俊,灵魂怎么才0.3克?”又转脸问那矮小的老人:“你长得不伟岸,脸上皱纹堆垒,灵魂反而是正常的21克,你们的灵魂咋会装在这盒子里?你们现在到底在阴曹还是活在人间?那些把你们送到典当行的人都是谁?你们为啥要害我们兄弟几个?本来大家都活得很不容易,我们招谁惹谁了?你我今日无冤,往日无仇,吓我们害我们,你们有良心吗?有道理吗?”“孔明灯”生气着哭得说不下去。
七
灵魂轻的那个人说:“兄弟莫怕,我们全都活在阳世,既然你问到这儿,我就给你说。形象的高大矮小,与身材长相无关。比如我,人模人样,但偏喜欢与坏人合作。不久前,我还在楼下怂恿一个女子跳了楼,被微信圈咒骂为人渣。
多年来,只要对我有利,即使魔鬼找到我,我也毫不犹豫地去与他合作。如替有钱有权的人顶包,打掩护,作伪证,只要他们给我钱,我来者不拒。你觉得我的灵魂轻不轻……”
矮小的老人说:“我植根山区,用中草药给人治病,也没干惊天动地的事儿。早些年我帮那些不识字的农民读信、写信,帮他们给在外读书的孩子寄钱。现在,我教老农民用视频跟孩子们交流,必要时帮他们发邮件,遇到难处帮大家拿个主意,给困难户捐些钱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轻或重的理由。”说完轻重两个灵魂退回荷包。
一会儿,啪啪两声脆响,两只锦盒弹开,标着轻重生命的男女,跃然盒盖。
“黄世仁”用鼻音问:“喂,美女,请讲一下你生命重的理由。”
女人道:“我嘛,今年三十岁,长相、才能、智慧都极普通,本科毕业,顺利当了三年公务员,讲诚信地把读书贷款还了。由于本人不愿挡别人的财路,只好辞职,到别的企业打工。
我做过前台,人力资源部主任,以及文案策划,职场里也遭受过排挤,爱人背叛,职业生涯受挫、遭白眼,母亲生病,我到处举债等。
我哭过、痛过、心碎过,觉得命运对我不公,生活一地瓜壳。但我并不气馁,忠于自己的承诺,按期还债,认真做人做事,终于赢得大家的信任。
我常选择躲进书香,读有哲理、有深度的小说、散文、哲学书籍,使自己无论多难,多么不幸,都不选择恨,以免瞎掉眼睛,看不到光明总在最黑暗处亮起。另外,我把每月工资,拿出百分之十,去帮助需要的人,每月抽两天当志愿者,照应孤儿孤老,看到流浪的猫狗,就赶紧买东西去喂它们,看到盲人或乡下人过马路,我就会自动去搀扶,其实就这么简单。”
“哨客”抢着问中年男士:“你看起来很富有,道貌岸然,又清雅出尘,为啥生命却轻如鸿毛?”
男士说:“你们若肯保密,我才讲。”
众人点头。
男士说:“我是做房地产的,常偷工减料,在面积上耍花招。最近我还干了一件难以启齿的坏事,几年前我姐姐把她卖房子的两百万元借给我周转,现在她儿子拿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急需要这笔钱。我想把它吞掉,就买通人把她撞成植物人,现在她的儿子就无钱赴美留学了。其实良心丧于困地,房产积压卖不出去,能怪我吗?所以,所以,我只好跟魔鬼商议,将生命拿去置换为无人性无良知的钱。等我事业起死回生,我或者也会做点善事,来救赎自己的……”
“智多星”问:“你说的都是真话?”
“我和你们素昧平生,永远处于平行线,没有交集,何必要撒谎呢?你若不信,可以到DIY医院重症监护室去看有没有一个女植物人。”言毕,喊一声:“洪荒之力。”轻重生命便一同回归盒子。
人性和良心跳出来,萌萌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消失了。
远处有雄鸡打鸣,众人一同从梦中醒来,各个一身冷汗,打着呵欠。大家争抢着,诉说刚才所做的同一个梦,再扫视地下室,盒子、荷包、箱子皆无影无踪。
“孔明灯”顿悟:“因为这些生命灵魂,无论轻重,都尚存活于人世。鸡鸣必然得附体返回肉身,所以……”
“那发生这一切,难道从开始就是一场梦?还是另有含义?开启解释的天机在何处?”“哨客”眨巴着小眼睛问。
沉思良久,几个人一拍大腿——唯一线索,到DIY医院重症监护室核实,有没有一个被车撞的女植物人,便明白发生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
十点钟左右,“智多星”、“哨客”、“棒棒军”一行到达那家医院,佯装探视病人,找错地方,只见一位高中生模样的男孩,眼泪汪汪地在给一个中年女人喂饭,他们向同病室的家属打听……旁人说:“警察正在追踪肇事者,那男孩又因此无法赴美留学了。一没钱,二要照应不死不活的母亲——真可怜。”
“孔明灯”又叫情妇女司机亲自去核实情况,得到的答案完全一致,“孔明灯”说:“奇怪,这事儿竟然让我等撞上,也许正是让我等金盆洗手赎罪的机会。”他召集大家开会:“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当初我们也干过偷车、入室盗窃、盗刷别人的银行卡等坏事,作孽不少。这个箱子、盒子,是在警示我们从此要好好做人,要做正当的营生。我们还要帮那个孩子完成学业,以志愿者的身份,轮流照应那女人,以免被肇事者反咬一口讹诈。”
“可以报案吗?”“棒棒军”问。
“不可以。”“孔明灯”说。
“哨客”问:“为什么?”
“你们真是夜明珠滚酱油缸——宝得有盐有味。梦中魔幻悬疑的情景,海市蜃楼的讲述,失踪的盒子箱子,拿去立案,法院只会认为你们是疯子。让我们相信作孽者会遭天谴的,我刚才的提议你们同意吗?”
大家全票通过。
“孔明灯”领着众人,决绝地鱼贯离开了地下室,跨进大雨洗过的天地,望着高远处升起嫩红的太阳,近旁的绿色,深吸着现实与世界的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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